1944年元旦,我和陳國璋從陽春調(diào)回陽江,由他主持陽江地下黨的工作。我是大著肚子回去的,幾天后,就在雅韶合浦村生下了陳立班,那是1944年1月10日。
1945年初,“廣東人民抗日解放軍”在鶴山縣正式成立,陽春、陽江兩縣的抗日隊伍還在緊張地組織發(fā)動中。陽江組織隊伍的地方,一個是東邊的大八區(qū),另一個是西邊的織篢區(qū)。元旦假日,大八區(qū)的領(lǐng)導林昌鏗回城向陳國璋匯報工作,二人談至深夜,林昌鏗帶著許多宣傳組織抗日隊伍的文件資料,在回家路上被捕了,我們夫婦奉命馬上離家撤走。
這個家,有我父母、我夫婦和孩子共五個人,立班還是吃奶的嬰兒,體弱多病,家里靠微薄的工資度日。當時我們只想著工作需要,并沒有考慮家庭的問題,但是我母親要考慮,她知道困難很多,在我要離家別子的時候,她悲傷得很,痛哭不止。
1945年3月中旬,兩陽人民抗日武裝隊伍成立了,工作開展得很好,隊伍擴大了,到處受到群眾的歡迎。七八月間,陽江地下黨交通員關(guān)永特地找到我,告訴我說:“你到部隊后,陽江縣政府把你家父母和你的小兒子都捉去了,逼迫要人,要不到人就交錢。你家窮榨不出錢,就下令撤了你父親的職務(wù)并通令全縣所有單位都不準任用你父親。從此,你父親長期失業(yè),靠撿野菜、爛菜葉為生。那小兒子又餓又病,怕活不成了?!蔽乙宦?,想著我可憐的班兒,心如刀割,當著許多戰(zhàn)士的面嚎啕大哭起來。
新中國成立以后,我回到了家,我的孩子阿班沒有死去,活了下來。立班讀書讀得很好,高中畢業(yè)被保送上中國科技大學;在學校又被評為優(yōu)秀學生;畢業(yè)正逢改革開放之初,被中國科學院送出國留學,是第一批獲得博士學位回國的青年。
立班選擇了重要又復雜的課題進行研究,在國內(nèi)外發(fā)表了一百多篇論文,帶出了二十幾個博士、碩士學生。除了吃飯睡覺以外,他大部分時間都待在研究室,不分節(jié)假日。他的研究成果獲得了國家專利,還被評為“先進科技工作者”和省勞動模范,領(lǐng)受國家津貼。
他本想再挑重大的任務(wù),可是已積勞成疾,力不從心。他病了,而且越來越重,直至無醫(yī)能治,無藥可救。其實,立班已經(jīng)病了幾年,為了不讓母親擔心,一直瞞著我。今年,到他臨危之前,才由三女兒帶我到醫(yī)院去看他。他老瘦得像個老頭子,木然坐在椅子上。一下子,我無法接受那個情景,好想撲上去抱著他大哭一場。但是我又看見他對著我一臉笑容,我知道他的心意。我不敢用我的哭聲去回應他的笑臉。我上前鼓勵他,贊揚他,他也用寬容的微笑回答我。因為他的精神不好,我不能久留。
過了兩天,是立班75歲生日,我再次去看他,送他一個5000元的利是作為生日禮物。他躺在病床上,已說不出多少話了。我遞給他一張紙條,攤開給他看,上面寫著:你是我的好兒子,黨的好黨員,你為國家做了很多貢獻,你的生命很有價值。我問他:“你看到了嗎?”他向我點點頭,表示他看到了,接受了。
兩天后,1月12日,我的兒子陳立班,慢慢地停止了呼吸,結(jié)束了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