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 | 張黎 人不再少年,試語少年事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本刊記者 邱苑婷 張宇欣 日期: 2018-09-05

拍出《走向共和》《大明王朝1566》的歷史正劇導演張黎,這次拍了《武動乾坤》。在外界眼里,這是一個資本與IP熱潮裹挾下的產(chǎn)物,但在張黎的人生里,這是一個長者試圖與年輕人對話的故事

全世界都在討好年輕人?2015年,導演張黎接拍網(wǎng)絡小說改編劇《武動乾坤》,消息一出,很難不讓人產(chǎn)生這樣的念頭。《哈佛商業(yè)評論》發(fā)文稱,“為全球娛樂行業(yè)帶來收入增長的是以‘后千禧一代’為代表的年輕人,因此,無論是處于娛樂行業(yè)中心的媒體、電影公司,還是各大品牌,都面臨全新的問題——如何‘討好’年輕人?!?/p>

可那是張黎啊,是觀眾口中“中國最好的歷史正劇導演”,他的代表作《走向共和》《大明王朝1566》,講歷史轉型時期的人物選擇和格局變遷,厚重、嚴肅似乎才是屬于張黎的標簽。連張黎也不得不“討好”了么?

答案說來復雜也簡單。變與不變,都在片子和談吐里。對年輕一代,張黎有他的理解,也有他的局限,可聊下來,分明摸到他最赤誠的那顆心,還是藏在那個尋找“我們從哪兒來”的歷史脈絡里。他的聲音既輕且低,很好地控制著自己的儒雅與冷靜,惟一一次,他話音剛落,突然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直著身子大步流星地走進了隔壁房間。沒人知道他怎么了。三分鐘后,他再次出現(xiàn),若無其事地坐下,繼續(xù)拾起話頭。

那是在我們聊到南京大屠殺的細節(jié)后。

合作多年的制片人劉文武深知張黎不是一個遷就觀眾的導演。張黎有自己的固執(zhí),這次,換了一種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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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器崇拜

張黎的工作室里擺了一臺大型膠片攝像機,德國阿萊(Arricam),五百多萬,全新,比人高。張黎談論這臺機器的語氣近似撫摸:“基本上到頂級了。技術,人機界面的親和,到頭了。它有上千個齒輪,每個齒輪的材質是不一樣的,金屬是不一樣的?!彼麅墒诌?,比出齒輪轉動咬合的樣子:“如果這個軟這個硬,它就沒有噪音。它里面很復雜,每個都不一樣,聲音特別小。”

這臺膠片機的開包時間他還記得清楚,是2005年跟馮小剛拍《夜宴》時。他認真地說自己有“機器崇拜”,聊起六七十年代,“那些年代什么牛,司機。”他模仿起轉方向盤的動作?!昂髞碓诟餍懈鳂I(yè),比如電影制片廠里,誰最厲害?燈光師。燈光師是工人,他能決定一切,他高興不高興,可是導演都惹不起的。所以當攝影師的時候掌握的機器相對復雜,你就有了加持,你就有了裝備了,知道嗎?別人就讓你三分?!?/p>

張黎一直是那種緊密跟進技術的人,直到互聯(lián)網(wǎng)出現(xiàn)。世紀之交前后,張黎年近五十,發(fā)現(xiàn)自己學不進去了,首先卡在了五筆、拼音上?!拔沂菙≡诨ヂ?lián)網(wǎng)的。”但論對互聯(lián)網(wǎng)和年輕一代觀眾的理解,他自認略知一二,其中的關鍵詞是,“對外部空間的感知”。

某種程度上,這正是他令外界意外地接拍《武動乾坤》的原因之一:“有一批導演制作人,認為玄幻不就是飛來飛去嘛?不是。是對外部空間、整個感知改變了。這在50后到80后是不可想象的。如果我們那時候看《盜夢空間》,絕對覺得是神經(jīng)病吧,講什么?但你們90后就知道,除了三維,還有四維、五維、六維,打小就知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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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打磨歷史的方式打磨想象

“勁兒是有,但周邊的環(huán)境有點虛?!笨催^《武動乾坤》的初稿劇本后,導演張黎問編劇李晶凌:“首先,這個世界里的衣食住行是怎么來的?經(jīng)濟體系是什么?社會等級關系是怎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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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15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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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個以虛構為底本的故事里,張黎打一開始最在意的還是“歷史觀”。他試著引導李晶凌思考青陽鎮(zhèn)(故事發(fā)生地)的社會生態(tài)結構:故事中主要的兩大家族雷家和林家,前者以財發(fā)家,經(jīng)濟命脈來源于后山的礦石,雷家人所奉行的價值觀也更為實際;而后者是以武發(fā)家,內部是一個崇尚武力的集體,重名虛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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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正道是滄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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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貨幣功能逐漸彰顯其勢的社會里,雷家興隆而林家衰落,便成了自然。劇作開頭有場戲,主人公林動大鬧家族集會,最開始李晶凌只想著表現(xiàn)他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個性——但張黎看完,覺得遠遠不夠,“人與家族的關系、家族在社會上的地位和聲名、族人對家族普遍的態(tài)度與沖突,都要體現(xiàn)在臺詞里。”最后,臺詞改成了林動撕開族人耽溺虛名的虛偽面具之陳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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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日·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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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很難不讓人聯(lián)想到張黎先前的歷史正劇作品。豆瓣評分9.6的《走向共和》,開場便高妙:李鴻章邊吃鱸魚邊聽政務報奏,內務、外交、軍事等國家大事一概置若罔聞,惟在聽到慈禧太后的鸚鵡有恙后放下筷子,語氣里有了關切和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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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共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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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語多關式的場景設計,當年確是張黎給編劇的建議?!袄铠櫿掠纸欣铟|,每日一鱸,每天得吃一條活鱸魚,安徽人嘛。”從史料故紙堆里捕捉細節(jié)、再編織進劇情,對張黎來說,這些挖掘和想象隨時隨地,充滿樂趣。工作室有一墻書,厚厚兩套《劍橋中華民國史》《劍橋中國晚清史》赫然入目。那是張黎的工具書。

拍《武動乾坤》,張黎這次很干脆地搖頭說沒有挖掘歷史的樂趣了,但在編劇眼里,張黎只是沒有意識到——他不聲不響地把歷史正劇的考究勁兒帶進了架空世界。

他參考的是上古先秦時代的情形,怪力亂神尚存,恰好滿足他格物致知的習慣——當年上學時他數(shù)學就極好,幾乎全是滿分,惟一一次99分的情形他現(xiàn)在還記得,追著老師要回了不該扣的那一分?!段鋭忧ぁ防锏娜宋锍远癸?、喝渾濁的米酒,食材都有講究:上古已有五谷稻、黍、稷、麥、菽,豆類即菽,而當時庶民采菽并研磨制餅,也常見于《周禮》《詩經(jīng)》中。加之林動出身沒落之家,肉類難得,將蛋白質豐富的豆餅作為日常食物合情合理。

模仿動物皮毛的簡陋服飾,貧民的洞穴式住宅,樹干粗壯的原始森林,青陽鎮(zhèn)天圓地方的建筑設計……當時在浙江象山拍戲,《武動乾坤》光攝影棚就六萬平米,占了影視城的一大半。張黎越拍越發(fā)現(xiàn)現(xiàn)實里沒有合適的取景點,只能臨時出設計圖,邊拍邊置景,道具布景組有超過1300人,由于素材量大,一個景最快也要搭45天。

張黎期望這些哪怕是虛構的人物,也能夠活在一個“真實”的社會里。這種真實出自對一個虛構世界的完整構想,或者用他的話說,“青陽鎮(zhèn)有一個體系、生態(tài)環(huán)境?!睂γ襟w,對編劇,對團隊,他反反復復說,自己不想做雷同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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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不了”

從開機到殺青歷時10個月,加上半年多的前期籌備、八個月的后期制作,《武動乾坤》用了兩年半?!敖o錢給時間,”媒體放映會上,投資人表明為這部劇投入的心血和誠意,“我們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已經(jīng)盡了全力。”

兩年半,并不夠滿足張黎原本的野心。那是攝影師與生俱來的對嘗試新技術的迷戀,在視效方面,他充滿貪婪和想法。還有什么比一個完全架空的世界更適合填充這些野心?恰好,2015年大量資本涌入影視領域,IP概念大行其道,擁有龐大讀者基數(shù)的網(wǎng)絡文學成為眾多投資者趨之若鶩的香餑餑。就這樣,《武動乾坤》項目找上了他。

對“被裹挾在時代潮流中”的說法,張黎不以為然。他覺得那更像是一拍即合、兩廂情愿,何況當時的他并非沒有別的選擇,比如已打磨成熟的《曹操》,還有幾個可選的電影項目。他不大看得上之前仙俠玄幻類型的電視劇,覺得它們“不對”,“應該有另外一個表現(xiàn)方式”,比如視效應參與敘事。直到一個猛子扎進去,張黎才知道水深、不易——盡管已盡全力,他自嘲現(xiàn)在的成片特效也就是“六毛八毛”。

他覺得問題出在“不成熟”上,既是自己和團隊在該類型上缺乏經(jīng)驗,也是整個行業(yè)尚未充分發(fā)展成熟。國內影視團隊的管理水平、特效行業(yè)的發(fā)展與資本的無形之手,讓張黎必須考慮成片效果與成本的平衡。過程中有爭取有妥協(xié),但最終總歸要“與資方維持良好關系”。

他記得中國有部電視劇,本想請《權力的游戲》的特效團隊合作,對方表示同意,但要求“第一年劇本準備,第二年技術準備,第三年開始拍,第四年才能出片”。中方拒絕了,“等不了?!?/p>

打磨精良的視效需要時間,但對資方來說,時間意味著成本,意味著真金白銀?!段鋭忧ぁ芬煌显偻希趪鴥绕骄荒暌徊康闹谱髦芷诶锿系絻赡臧?,在宣傳口徑中就已足夠作為談資?!耙话阍谕兜臅r候,投資方就已經(jīng)有一個相對的愿景,簽約平臺,明年、后年播出。你往里硬裝(超過制作周期的想法)裝不進去?!?/p>

這也不過是近幾年的事情。張黎回憶,本世紀初中國的影視劇行業(yè)尚是賣方市場,影視作品總量少、市場需求大,是先做好成片再賣,各電視臺搶片子。再往前推,1982年從北京電影學院畢業(yè)、回到瀟湘電影制片廠當攝影的頭四五年,張黎拍的都是電影——那會兒電視劇只由電視臺自己人拍攝。后來對電視劇的需求量越來越大,電視臺才開始與制片廠尋求合作。而如今,國內電視劇每年約產(chǎn)出兩萬集,從去年開始,影視領域變成了買方市場,平臺的話語權因此急遽上升。

在劉文武看來,2011年的《孔子春秋》是張黎“心中的痛”,原因也和行業(yè)變化息息相關。這部劇講的是仁義禮智信,劉文武將之理解為“道德文化的起源”,而張黎要做的是將抽象的命題影視化。結果并不盡如人意,那時候,影視行業(yè)已市場化,劇集收視率低,不可避免地影響了國內發(fā)行的結果。

縱然對劇作質量要求嚴格如張黎,也終究擺脫不了這腳鐐般的限制?!翱仿∧莻€《阿凡達2》,現(xiàn)在還不知道在哪兒?!彼恼Z氣里分明有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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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強則國強

編劇李晶凌最常從張黎那聽到的話是“不夠狠”。

天蠶土豆的《武動乾坤》原著是網(wǎng)絡文學,有“爽文”特質——主人公如開掛般一路過關斬將,就算遇到阻礙,也能輕易解決,節(jié)奏快,給閱讀者高密度的爽感。但放到張黎手上,這套路無論如何也過不了。劇本修改前期,張黎一次次告訴李晶凌:“狠一點,再狠一點,你心太軟了。年輕人就得摔打?!?/p>

因為不適應電腦閱讀,張黎習慣把劇本打印出來。李晶凌很快發(fā)現(xiàn)了判斷黎叔對劇本滿意度的方法:要是覺得寫得有意思,導演就會一直看下去;要是他把劇本放下,開始看別的——“他什么也不說,但你知道那表示自己哪兒寫得有問題,這簡直是公開處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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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動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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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會兒,張黎找編劇聊天,天文地理國家外交無所不聊,就是不聊劇本。當然,所有和張黎聊過天的人都很難不注意到他的廣博,他愛聊歷史,無論什么話題,信手拈來就是一段故事,從林則徐虎門銷煙聊到捷克的利迪策大屠殺。聊完了,李晶凌一琢磨,黎叔的故事里藏著他想告訴自己的價值觀和世界呢。

李晶凌是“80后”,張黎口中的年輕人,在《武動乾坤》團隊里占了多數(shù)?!皩δ贻p人的東西接受度相當高”“英劇美劇電影都看”“很潮”“官配、CP他都懂”,幾名與張黎共事過的年輕人這樣形容他。對張黎來說,他則是打心眼里明白,年輕人厭惡被說教。

這來自于他少年時期的經(jīng)驗。生于1957年,他的整個青少年時期在“文革”中度過。母親學音樂,“文革”一開始就接受改造去了工廠;父親是造橋工程師,帶著學生外出實習,一去就是半年不見人影。張黎每周與母親見上一面半面,大多數(shù)時候處于沒有人管的狀態(tài)。

歪打正著,他恰好受益于這極度的自由,生活變得極有規(guī)律、“很有自制力”,每天早上5點起床練習短跑、游泳。他所在的中學隸屬于湖南長沙一所大學,環(huán)境相對封閉,大學老師無課可上,便教中學生。數(shù)學老師講直線,為了說明直線是無限延伸的,從黑板開始一口氣把線劃到走廊上,老師一直往前走,一班學生也一步步跟著出了教室;物理老師講摩擦,是因為恰好騎自行車摔了個大跟頭,順勢把后面的課程調前。老師上課“跟玩兒似的”,對那些懵懂少年而言,卻打下一生的烙印——恢復高考后,班上44名同學,42名考上大學,兩名考上大專。

某一天,張黎和同學們突然聽說,那位劃直線的數(shù)學老師自殺了。類似這樣的事,是他們在那個年代時不時就會聽到的噩耗。整個少年時代,張黎受夠了來自權威和大人的說教,所有人都在告訴他:“別說這個事,別說。”

少年當是叛逆的,肆意反抗,不懼犯錯,張黎深信這一點。那些過分順從乖巧的、被體制規(guī)訓的孩子,在他看來是喪失了某種重要的生命力?!渡賻洝酚袃和貉莸溺R頭,組里找了一幫五到八歲的小男孩。張黎說,你們過來打架。小孩說,不能打架,打架不是好孩子!

“男孩兒!真難受!”張黎心里暗暗吐了臟字。技術野心之外,這是他想拍《武動乾坤》另一個更深層次的原因:他迫切想和年輕一代對話,想用年輕人更喜聞樂見的形式,傳達他的價值觀和態(tài)度。貪婪在他的語境里往往是褒義詞:他對年輕演員如楊洋、張?zhí)鞇蹖︾R頭的貪婪稱贊有加,也承認自己還貪婪,貪婪于自我表達——因為“雄性生命以愈加廣泛地傳播自我基因為第一生命要義”,又因這貪婪,他得以知道自己還富有創(chuàng)造力地活著。

四十多歲時,他生出恐懼,害怕哪一天起床后創(chuàng)造力突然消失了。蒙古長調的歌者不知那些唱腔和長詩從何而起,某一天,腦中有了便是有了;卻也不知何以終結,又某一天,沒了就是沒了,從前的行吟詩人,將與一個普通的老牧民絲毫無異。北野武說,他過不了一種沒有創(chuàng)造力的生活,寧愿死。張黎想,他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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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就是由誤組成的”

人物周刊: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思考,比如年輕一代對于空間的感受?

張黎:看美國電影吧。我雖然不會上網(wǎng),但我知道網(wǎng)絡是干嘛的。它形成一個虛假幻象,覺得跟全世界有勾連。其實扯淡,一點沒有。這是沒用的,那是你的想象,你覺得你有了。資本就利用你以為你有的(想法),掙你的錢。就跟大夫給你看病似的,你覺得有問題,好,看病吧,錢。

人物周刊:如果不是置身其中的話,會不會擔心自己其實有一些誤判,或是有一些想象的成分,對于新一代觀眾?

張黎:永遠都是誤判。姜文那句話說得特別多,人生就是被誤讀的。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從哲學角度人都是被誤讀的。誤判就是誤唄。這個世界就是由誤組成的,都在誤,都在誤。

人物周刊:但這種“誤”可能會呈現(xiàn)在你的片子里?

張黎:你說對觀眾、對受眾的誤判?對,會有的。但有些原則我還是很清楚的。首先我知道年輕人最煩的一件事情就是被教訓、被說教。很簡單,這個悖論在哪,大人、長者對小孩子說教,產(chǎn)生于什么?產(chǎn)生于前面你先走這個彎路,你先造了孽,先做了錯事,孩子啊這事你不能干。為什么?你前面什么壞事都干盡了,憑什么到我就不行。因為我年輕,我有足夠的資本去犯錯誤,不能剝奪年輕人犯錯誤的權利。第二,何為錯誤?說教他們是最反感的。盡量少說教,不說教。盡可能共同分享一個體驗。

人物周刊:像《走向共和》那類歷史正劇,你覺得還會適應這一代觀眾嗎?

張黎:不行了。為什么不適應?現(xiàn)在的觀眾對那個歷史是真是假沒興趣了。

人物周刊:是這樣嗎?

張黎:當然是,大多是沒興趣了。100年前的事他有什么興趣?跟我有一毛錢關系?沒關系。

人物周刊:這樣是不是把年輕人作為一個群體標簽化了?年輕和成熟或者嚴肅被對立起來了,好像年輕就意味著娛樂?

張黎:它是階段,有的人早兩年有的晚兩年。階段就是這樣。這個年齡就是玩兒的呀。就是整個對外部世界的貪婪地吸、肆意地反抗,就是這個階段。這個一點問題沒有。以前一年跳八個槽,你現(xiàn)在跳嗎?不跳了。去享受這段年齡的所有,包括錯誤。錯誤相對于承認是錯誤,對你來說不是錯誤。

咱們就說美國。《阿甘正傳》看過嗎?美國70年代,青年去越戰(zhàn)死了好幾萬人。毒品、酗酒、亂交、濫交。嬉皮士。今天看那些反戰(zhàn)的歌,覺得西方世界完蛋了,可這幫人都是現(xiàn)在的精英啊。當時美國有個和平隊,就是一幫學生,背個背囊去非洲、亞洲,死在當?shù)亓?,沒有墓碑。就是教孩子說英語,就是嬉皮士啊,吸大麻去的,但醫(yī)療、衛(wèi)生、語言(都是他們教的)。年輕人那一段他爽了你知道嗎?后面才有擔當。從幼兒園就特別乖,小學老師特別喜歡的這種孩子,沒戲。

人物周刊:你年輕或者少年時代有充分的享受。

張黎:有。享受什么?因為我們歪打正著,那時,所有權威沒了,具體的老師、校長、父母,構不成具體每天對你的那種(約束)。

人物周刊:所以你覺得自己對年輕人的態(tài)度其實是非常正面積極的。

張黎:是這樣。首先我獲益于此,我是這么成長過來。第二,你去橫著看,看整個民族的近代發(fā)展,真是這樣的。

人物周刊:所以拍《武動乾坤》其實是希望把票從小鎮(zhèn)青年里、從年輕人中奪過來。以前可能就是高級知識分子在看歷史正劇。

張黎:以前是。對,你說得也對。就曲高和寡,對吧?關于看懂的這個事,其實是很虛無縹緲的。他看了未必懂。十年后,懂了就是懂了。跟我們小時候背唐詩似的,都不知道啥意思。過了十年二十年,云在青天水在瓶,明白了!小時候不知道。

《大明王朝1566》就特別簡單粗暴地把25歲以下的孩子劃出去了,等著二十多歲的孩子再過幾年,30的時候。當然現(xiàn)在為什么得感謝互聯(lián)網(wǎng),如果是電視臺他永遠看不到。

人物周刊:相較之下,你覺得那些可能30歲才能看懂的劇,和面向更年輕受眾的作品相比,在藝術性上有高下之分嗎?

張黎:有的。藝術這個詞是需要訓練和熏陶的。不是說我生來就有,個別天才有,莫扎特有。藝術需要后天的學習、熏陶、訓練,培養(yǎng)藝術感。因為藝術最終會跟你個人的經(jīng)歷融在一起。你所有的作品一定跟你自身經(jīng)歷有關,或者完全無關。

人物周刊:你覺得《大明王朝1566》是你最好的作品嗎?

張黎:也不能是。還真不能是。對我來說,《四十九日·祭》是我非常喜歡的。放在湖南臺這個平臺上播。30萬(遇難者),就是被虐殺,不是戰(zhàn)場上你一槍我一槍,是你這個族群被虐殺,要死的心都有了。這是恥辱。我表達的是被另外一個族群虐殺,可以原諒,絕不忘記。30萬人被虐殺,是吧?每個鏡頭、場景、拍法,它真的有一個主題,我現(xiàn)在要活下來。這個真的是很勇敢的。在絕望的時候,首先要不要活下來?

當時我做宣傳說過一個事兒,捷克有個利迪策大屠殺,一個二百多人的小村莊,被德軍從地圖上抹去了。二百多人,從此成了捷克斯洛伐克的國恥。戰(zhàn)后幾代人——利迪策是個陰性詞——很多人家生女兒取名利迪策,他們的記憶真是……

人物周刊:你拍《武動乾坤》看似跟《四十九日·祭》這些歷史題材沒什么關系,但事實上背后是同樣的對下一代或者年輕人的一種期待?銘記歷史也好,或者是希望下一代是有生命力的。

張黎:少年娘則中國娘。我們這代人都有(家國情懷)。首先要利他,我們小時候順口溜,大河有水小河滿,大河無水小河干。集體主義?!段鋭忧ぁ房此菩脛?,其實想了很長很長時間。當然,兩年前嘛,首先也是考慮這個題材傳播的便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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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 2024 第816期 總第816期
出版時間:2024年12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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