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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族姑娘楊秀措非常坦白地站在電梯門外,瘦小的身子裹在及踝的黑色羽絨服里,露出半高領的灰色打底衫和黑底白縫的運動褲。一見面,她就止不住地喊冷。在家鄉(xiāng)青海,冬日雖苦寒,但陽光豐沛,空氣潔凈,每個中午都暖和得讓人汗涔涔。北京不同,一入冬便是連綿不絕的霧霾天氣,太陽要有大風加持才會露出一張好臉——這么講,2016年12月15日那天真是難得的好日子。天空藍得發(fā)亮,陽光透過落地窗灑在普洱茶上,四周是一圈顏色清脆的綠蘿。
在12月初上映的藏族電影《塔洛》里,楊秀措飾演三十多歲的理發(fā)店老板楊措,豐腴、精明、時髦,最終喪失善良。
這真是一個不可安慰的故事。四十多歲的塔洛獨自生活在深山之中,靠幫人放羊生活。因為要辦理身份證,他拖著自己的小辮子下了山,在理發(fā)店遇到楊措。楊措妖妖嬈嬈地撩撥塔洛,帶他吃冰棍、去卡拉OK唱歌,讓孤寂的他燃起了對外面世界的向往。塔洛又回到深山里放羊,但生活似乎已經(jīng)有了另外一種可能。一次,羊圈遭受狼群攻擊,主人羞辱了塔洛——這最終成為他訣別過去的借口:賣掉主人的羊,攜款16萬,一沓一沓疊在楊措面前。他剪掉小辮子,企圖開啟嶄新的現(xiàn)代生活,但第二天,楊措和這16萬一起消失了。
《塔洛》獲得了包括第52屆臺灣電影金馬獎最佳改編劇本、第72屆威尼斯電影節(jié)地平線單元獎在內(nèi)的11個提名及獎項。導演萬瑪才旦是當前最有影響力的藏語作家及導演,男主角西德尼瑪被譽為“藏族趙本山”,自上世紀90年代起就是藏區(qū)文藝界的中流砥柱。
惟一變量是女主角楊秀措。
這個25歲的女演員,有著新鮮又蓬勃的血液。在電影中,她同樣是一個現(xiàn)代性的符號:剪短發(fā)、聽流行歌曲、戴豹紋耳環(huán)、抽女士香煙。和塔洛在KTV時,她輕巧地說自己忘了幼時放羊唱過的藏族山歌,轉(zhuǎn)而開始唱:“我要走出大山,去看外面的世界?!?/p>
可外面的世界是什么呢?
“娜拉或者也實在只有兩條路:不是墮落,就是回來?!濒斞笇τ谀切┰趬阂汁h(huán)境中爆發(fā)、要求個人解放并最終出走的女性,有過這樣殘酷的判斷。
電影中的塔洛有明確的結(jié)局:他出走失敗,對著雪山喝酒,最終自殘。可楊措費盡心思騙到16萬之后會怎樣?在通往更為現(xiàn)代的外部世界時,她會有怎樣的遭遇?
線索戛然而止,我找到了楊措的扮演者楊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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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秀措有一張十分秀氣的鵝蛋臉,不化妝時膚色暗沉,臉頰上有兩片影影綽綽的高原紅。她說楊措代表藏族年輕人的普遍狀態(tài),在寂寞的小城掙扎、等待,要么絕望,要么離開。2010年,19歲的楊秀措?yún)⒓恿饲嗪Pl(wèi)視的選秀節(jié)目《花兒朵朵》,獲得全國四強,自此出走。
1991年,楊秀措出生于距離同德縣城15公里的農(nóng)村,祖上曾是當?shù)赝了?,但到父母一輩,家道中落,日子緊巴巴。四年級時,有個遼寧的老師在當?shù)貙ふ規(guī)头鰧ο?,每年資助200元——當時農(nóng)村一學期的學費才20元。他提出的惟一要求是學生們要親自給他寫信。楊秀措從小品學兼優(yōu),幸運地被校長選中,卻拒絕了這樣的幫助:“這不是要錢嗎?我又吃得飽,為什么要這個錢?”
12歲小學畢業(yè),她執(zhí)意前往海南藏族自治州師范學校音樂舞蹈系學習,為此班主任曾兩次到家里找她父母談話?!霸谖覀兡抢?,要去藝術學校,會被認為是沒有出息的事情?!睏钚愦胂胱C明自己可以靠藝術生活。在學校,她每天都很刻苦地唱歌、練形體、學竹笛。歌隊的排練廳每天都要鎖門,工作時間又輪不到她,她就早上7點多翻窗戶進去練習。
2009年,楊秀措以全省第一名的成績考入青海省格薩爾歌舞劇團。在大多數(shù)家鄉(xiāng)人眼中,這是本地文藝工作者最好的歸宿:事業(yè)單位、鐵飯碗、薪水優(yōu)厚。但這樣的生活無異于溫水煮青蛙。
“生活節(jié)奏很緩慢,單位的人都在混日子?!睏钚愦胝f,“在當時我沒有別的選擇,但心里一直憋屈?!睏钚愦胗X得自己的實力在劇團數(shù)一數(shù)二,但每次表演,領導都把她放到最邊角的位置,她參加的演出最多,卻從來拿不到加班費和獎金——站在聚光燈下的都是和領導有裙帶關系的人。
更令她難以接受的是,她經(jīng)常被安排給領導助興:領導在面前吃飯,她需要拿著哈達在對面唱歌、敬酒。次數(shù)多了,她一到晚上就關手機,生怕被領導逮去獻媚。她甚至氣急敗壞地想:我要是不會唱歌該多好??!——很多年后,楊秀措才意識到,恰恰是這個天賦成為了她和楊措命運的分野。
“楊措只會開理發(fā)店,不能唱歌賺錢。夾在原始的生活狀態(tài)和現(xiàn)代物質(zhì)欲望之間,退又退不回,逃又逃不出,是個很可憐的人?!睏钚愦胝f那是一種人生被團團圍困的感覺。她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不要留在青海了。
選秀成了惟一的浮木。
2010年,湖南衛(wèi)視《超級女聲》停辦,湖南經(jīng)視聯(lián)合青海衛(wèi)視推出《花兒朵朵》。楊秀措過關斬將,順利進入全國一百強,但領導卻不批準她去長沙錄節(jié)目的申請。一次在排練廳,領導當著所有人的面訓斥她:“你要認清自己的身份,你去炫什么炫?”
楊秀措背起自己的樂器和行李,走出劇團大門,再沒回去。
《塔洛》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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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夏天,長沙,天氣悶熱潮濕。在中國娛樂工業(yè)的重鎮(zhèn),楊秀措開始了真正意義上離開藏區(qū)的生活。
她遇到了很多充滿好奇心的漢族人,經(jīng)常被追著問:“你們藏族人為什么會編小辮子?”“你們?yōu)槭裁春荛L時間都不洗澡呢?”楊秀措心里反感,但又對新朋友和新環(huán)境露著脆生生的怯。
“城市節(jié)奏太快了?!边x秀那幾個月,她的日程非常相似:早上6點半起床,練歌、練舞、錄比賽、參加通告、到不同的城市拉票,忙到晚上一兩點才睡覺。
進入四十強以后,選手們被節(jié)目組要求簽公司,進入十強之后合約自動生效。所有人都在猶豫。楊秀措?yún)s沒有那么強烈的戒備心:這不是我一直在等待的東西嗎?人家是專業(yè)的正規(guī)的公司,害不了我。40個人中,她第一個簽下了經(jīng)紀合約。
當時,節(jié)目組認為她適合舞曲,便安排她唱李玟和蔡依林的舞曲。八進六的比賽中,評委伍洲彤直截了當?shù)貙钚愦胝f:“既然你還不想回家,那你就真的是不如跳舞,這樣可能會幫助你走得更遠一些?!庇谑?,更喜歡藏族老歌的楊秀措脫下了傳統(tǒng)服飾,開始戴豹紋耳環(huán)、穿緊身皮褲、踩高跟鞋,在舞臺上變成了一只性感的野貓。在楊秀措后來的回憶中,這一切不過是“被經(jīng)歷”的開始。
比賽結(jié)束之后,經(jīng)紀公司繼續(xù)以舞曲風格打造她,每天安排老師教唱歌跳舞,做通告、錄節(jié)目、對著《新聞聯(lián)播》學漢語,生活被塞得滿滿當當。2011年,楊秀措被轉(zhuǎn)到一家北京的經(jīng)紀公司,同年,她發(fā)布第一張EP《綻放》。不走運的是,這張迷你專輯并沒有引起強烈的市場反應,但這似乎又在情理之中。在百度百科輸入“綻放”二字,可以得到29個義項,其中22個與音樂相關:李健、汪峰都唱過同名歌曲,周蕙、戴嬈發(fā)布過同名專輯。在同質(zhì)化的音樂生產(chǎn)線上,楊秀措覺得自己越來越機械化:每個月有20天在不同的舞臺上唱歌、取悅每一個人,最后變成一個有價又有市的商品。
她焦慮、郁悶,找不到出口。她不斷問自己:這是曾經(jīng)向往的大城市生活嗎?
14歲那年暑假,楊秀措因演出到過上海。在挺拔的大樓間,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席卷而來的摩登氣質(zhì):街上的人化妝、穿高跟鞋,干凈又體面。楊秀措穿著在青海很時髦的無袖黑格子背心,有些自卑,“都不好意思走在上海的街上了?!本驮谀菚r,她下定決心:外面的世界這么精彩,我一定要出來。
她19歲就實現(xiàn)了這個夢想,比同齡人更早。登臺前,主持人會以“著名歌手楊秀措”來介紹她。但她還是不開心,或者說,她對當時所處的環(huán)境半信半疑。塔洛在新世界里遇到了楊措,會和派出所所長說:“這次我去縣里好像遇見了一個壞人。”楊秀措也一樣。身邊的人對她越殷勤,她就越覺得不安:不就是想通過我撈錢嗎?
“我覺得我遇到了一個壞人。每次團隊的人說,秀措很好,我就會覺得他是披著羊皮的狼。我知道我的商演費用,分成之后拿到手的卻很少?!睏钚愦胝f。
就在那段時間,導演萬瑪才旦在電視上看到了楊秀措?!皸钚愦胱冑|(zhì)了?!比f瑪才旦說。14歲時,楊秀措曾被萬瑪才旦選中,出演《靜靜的嘛呢石》中小喇嘛妹妹一角。之后多年,兩人并無聯(lián)系?!懊總€人都會迷失吧。”萬瑪才旦沮喪地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不認識這個“有純粹天賦”的姑娘了。
2012年過完春節(jié),楊秀措終于爭取到了唱藏族歌的機會。一次在舞臺上,她唱起了《卓瑪》。她感覺自己回到了母體。
“哇,完全的收放自如。我意識到唱這種歌才能讓我開心、放松?!睏钚愦胝f,“剛比賽時,穿艷麗衣服、大濃妝、站在舞臺中間、有粉絲尖叫,覺得這些東西能證明自己。2012年卻發(fā)現(xiàn),這些好像也證明不了自己。而且,我為什么要去證明自己呢?”
四年后,派出所所長在電影中對塔洛說:“有了身份證,去城里別人才知道你是誰,也知道你是哪兒的人,不然誰知道你是誰啊?”
“我知道我是誰不就行了嗎?”塔洛反問。
2012年6月,楊秀措逃回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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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jīng)非此即彼,如今進退失據(jù)。
三年后,為了爭取到楊措的角色,楊秀措向萬瑪才旦講述了這種困境,萬瑪才旦被說服,對她說:“這個電影的成敗就看這個角色了?!?/p>
1991年,22歲的萬瑪才旦來到位于蘭州市的西北民族大學讀書。以此為起點,這個青海海南藏族自治州的縣城青年攜帶著藏族題材的文學和電影作品走向了北京、釜山、臺北和威尼斯。而今生活在北京,他經(jīng)常感覺自己身處于各種文化夾擊之中。
“人在所謂變化的、交融的時代都會面臨身份焦慮的問題。包括楊秀措,都會有迷茫?!?016年12月20日,萬瑪才旦坐在東直門附近的一家咖啡館里,側(cè)身微笑著說,“不光是藏族人,漢族人到一個新的環(huán)境中也會有。你要生存,就肯定得改變?!比f瑪才旦沒有回答“更習慣于藏語寫作還是漢語寫作”的問題,只說:“現(xiàn)實讓你使用更多的漢語?!?/p>
“我和以前那個青海小姑娘割裂了?!睏钚愦胝f。2012年夏天回到青海之后,她去了尖扎縣。每天翻過一座山就是茂密的原始叢林,有蔥翠的松樹和長在地里的草莓。再往前走,是一座小型寺廟。她回到大自然,也回到熟悉的藏傳佛教之中,參加法會,和喇嘛們聊天,向瑜伽師學習打坐。她覺得身心越來越舒展?!拔夜亲永锸沁@樣的,我應該就這樣活著。”楊秀措說。
半年后,她終于找到了微妙的平衡:“如果什么都能拋開,那就成了佛,可如果成不了佛,那我就只能在人生的游戲規(guī)則里,借現(xiàn)在的肉身去實現(xiàn)靈魂上的追求?!?/p>
楊秀措回到北京,沒有聯(lián)系之前的公司。接下來兩年,她接拍了《卓尼土司》《德吉的訴訟》等電影,參加了央視歌唱選秀節(jié)目《尋找劉三姐》,獲得全國四強。但她發(fā)現(xiàn)自己再次被名利綁架了,“社會很現(xiàn)實”。
她去錄節(jié)目,經(jīng)??吹狡渌嚾舜笈瓢怼⑶昂艉髶恚娨暸_的工作人員一看排場就會湊上去阿諛奉承;她經(jīng)常穿得樸樸素素、只帶一個助理,工作人員就愛答不理。
“我沒辦法。我不能軟弱,要讓他們看得起我,但又只能用外在的方式去表現(xiàn)?!庇袝r收入不好,她還是會強迫自己買很貴的衣服。對于奢侈品,除了“價格貴”,她一無所知,但為了撐場子,她還是買了一個LV的包包,“不然沒面子”。19歲從藏區(qū)到長沙時,楊秀措的全部家當是在劇團掙下的5000塊錢,對于護膚品的所有認知都來自于大寶。和一起參賽的選手們?nèi)ド虉觯龝ε率圬泦T挑剔又勢利的目光,她始終無法想象為什么有人可以花一萬塊錢買一件T恤。她要強又自卑,根本進入不了其他女孩的日常對話。
“你會明顯地感到你的文化是處于一個弱勢的地位。所以孤獨感、焦慮感在藏族年輕人中會更加強烈?!比f瑪才旦說。
2014年年底,楊秀措和朋友在三里屯的一家咖啡館進行了一場自我批斗式的談話。朋友問:“你為什么每天都要化濃妝?”她答:“我還是有一些名氣的,會被人認出來,太不修邊幅不好。”
她想起偶爾回藏區(qū),素面朝天地出現(xiàn)在村莊里時,會有很多沒看過電視但聽過她名字的牧民趕很遠的路來看她一眼,“眼神呆呆的”?!霸瓉碛质萦中“?!”牧民們直率地說。他們以為藏族大明星楊秀措已經(jīng)不會說藏語了。
“我回不去了,但我又看不到自己。”
那天,在北京最繁華的街區(qū),楊秀措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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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你會恍惚,那個階段的你是你嗎?在適應的過程中,有時候你就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比f瑪才旦將之視為直面現(xiàn)實的代價。因為《塔洛》,他每天得接受兩三個采訪,笑稱這是一個創(chuàng)作者對于現(xiàn)代電影工業(yè)流程的妥協(xié)。電影最終收獲了一百多萬的票房,藏區(qū)貢獻了其中的50%。
楊秀措說,拍攝《塔洛》是她2013年以來最開心的一件事。為了貼合角色,她剪掉了藏族姑娘非常寶貴的長發(fā),增肥十斤,又跑到青海小縣城的理發(fā)店學洗頭。2016年11月,她跟隨劇組來到臺灣參加金馬獎,見到了更大的娛樂生態(tài):很多大陸藝人拿到金馬獎酒會的紀念章之后立馬就走了,侯孝賢和郭富城卻一直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
“你能比他們更忙嗎?很多明星都被寵壞了?!睏钚愦胝f。她努力讓自己的心更定一些,于是開始學藏族傳統(tǒng)彈撥樂器扎木念琴,也拒絕了其他選秀類節(jié)目的邀請?!拔疫€沒有準備好被另外的人群去關注和消費?!?/p>
2014年年底那次大哭之后,楊秀措開始學會釋放自己:LV的包包送了人,能不化妝的時候就不化妝,一些不想去的通告和演出就放任自己不去。她在東三環(huán)租了一個68平方米的工作室,鋪上灰色的毯子,在這里練琴、會客、喝茶。
“很多人變了之后根本回不來,秀措能回來,這點很可貴?!比f瑪才旦說,“但是塔洛,你很難給出一條路,說這就是他的解脫之道。他也許會回歸到原來的自己,也許會向楊措一樣去騙人?!?nbsp;
2016年藏歷新年的一個民間晚會上,塔洛的扮演者西德尼瑪和楊秀措編排了一場舞臺版的《塔洛》。他們賦予了塔洛和楊措一個頓悟的結(jié)局:楊措沒有走出太遠,手里的16萬就被別人騙走了?;氐郊亦l(xiāng)酒吧,她遇到了更現(xiàn)代版本的塔洛。她提議兩人一起去找騙子,卻被塔洛拒絕了。“我們應該要找的就是自己,不是別人?!彼逭f。
這些年,楊秀措身邊大多數(shù)的藏族歌手、演員都在北漂兩三年之后回了藏區(qū)。她猜測,他們的處境和2011年的自己很相似:企圖憑借天賦在北京闖出名堂,最終卻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接受現(xiàn)代娛樂工業(yè)的塑造。而當年那些留守在格薩爾歌舞劇團的朋友們,大多會在30歲時轉(zhuǎn)行,去文化局或者圖書館坐辦公室。
但還是有前仆后繼的年輕人找到楊秀措,想拜師學藝。楊秀措看著一張張稚氣的臉龐,內(nèi)心復雜?!八麄兡樕隙紝懼?,我要紅?!钡麄兇蟾哦疾粫姥矍斑@個光鮮亮麗的藏族女藝人到底經(jīng)歷過什么。
“這幾年真是又快又慢。回想起來,大部分時候你都是一個人、都是孤獨的。這一切也不過是幾年而已。”楊秀措邊說邊笑,可琥珀色的眼睛里又分明蓄滿了淚水。
她別過臉,沒讓眼淚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