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起我注意的,是呻吟。我不畏言,是情欲浪蕩之聲惹人遐想。畢竟人類歡愉,自然不過,但我聽在耳里,不盡安然,因為那聲線嬌媚得有點虛假,當時我懷疑,是我對女聲認知不足、心智不熟。
那是狄娜。她當紅的年代,我還未出生,但邵氏十多年前發(fā)行經(jīng)典電影DVD的時候,我實時購買了李翰祥導演的《大軍閥》,觀賞長輩們曾經(jīng)談得興高采烈的幾幕──狄娜的情欲演出,有脫衣、有叫聲,然而我耳根不順,聽出是幕后配音,格格不入。
狄娜聲線低沉、厚實,不如她在銀幕上的意態(tài)撩人,以至我見她由《七擒七縱七色狼》到《大軍閥》都被戲中一眾男角拜倒裙下,相信僅僅因為她的性感身體。然而,我被她的聲線分了心,想得老遠,無關情欲。
我從不把這個可當我祖母的“奇女子”放在心上,直至我遇到世上的另一個她——周秀娜!
初次邂逅,是在港鐵中環(huán)站,其時“靚?!保勰#懻婕形戳餍?,周秀娜只是普通模特,可就因為一身古銅健康膚色以及練得扎實的臂膊腰肢,讓她成了健體中心代言人。中環(huán)站內(nèi)高掛了一幅她的巨形海報,并不豐滿,卻美得健康。
然而,那是硬照廣告,影像雖大,卻僅有凝固動作,而無實感聲音。周秀娜的聲音傳進我耳朵的時候,已是她因“靚?!敝畡菝捌?,以配角身份出演《矮仔多情》及《死神傻了》等電影。我聽到她的聲線,想起狄娜──同樣低沉厚實,說得不好,會像老牛。
然周秀娜更甚者,是她的廣東話咬字讀音,諸多不準,比如把“你”讀成“禮”,把“朋友”讀成“貧友”,令她更像香港女孩,說話咬字皆隨心,亦因此令她雖為“靚模一姐”,卻更像平凡女子。她在其后擔正的《婚前試愛》、《熱浪球愛戰(zhàn)》與《分手100次》等電影,更像觀眾身邊友人,替她挽救感情婚姻,甚至保育舊村沙灘,看得肉緊,暗里打氣。
狄娜與秀娜,同樣性感先行,讓人遠觀情欲,后者更隨寫真贈送“人型枕頭”,鼓勵買家把她一擁入懷,想入非非。然而,倒因她們張嘴說話,如老牛發(fā)聲,讓人不至聚焦身體,反而看出昭然個性。
狄娜1945年生于廣東,父輩是書香世家,父母在她幼時離異,但她追求學問的熱情不減,10歲就穿梭港澳兩地念書,為后來進入香港演藝圈、在男性主導的電影工業(yè)打轉煉出了堅強個性。她后來被傳加入共產(chǎn)黨,參加過“文革”,及后更投資國內(nèi)航天事業(yè)。種種奇聞,讓她恰如其分地擔當了在香港播放的《大國崛起》的主持,教觀眾認同她的學識,而非身體──其時她年紀漸長,身患癌癥,可由她的聲線言說中國,依然響亮。
巧合的是,遲40年出生的周秀娜也來自廣東,亦同樣在10歲來港就學,中學畢業(yè)后在銅鑼灣商場做售貨員。她的娛樂事業(yè)正在中港矛盾背景下出現(xiàn),可她被注視的僅有身體,而不及她的前輩狄娜兼具國內(nèi)無產(chǎn)階級與香港資本主義的可塑性。如周秀娜這樣的新生代要面對的是兩地的沖突與局限,惟有她的身體,疏導了大眾的窺伺目光,稍稍轉移視線。
但周秀娜傳承了狄娜的老牛聲線,反而讓人聽到她的思想與個性。她縱不及前輩的傳奇事跡,卻因為娛樂事業(yè)而得到認同。日本動漫《Nana》說了兩個同名女子的故事,可狄娜與秀娜,竟也像香港的兩代版本,教人觀為身體、想及聲線,原來風情萬種的還是精彩的戲如人生──周秀娜年輕,也像我輩香港平凡男女,滿有能量,讓人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