罐子里有一百多枚釘子,李?約翰?菲利普斯(Lee John Phillips)將它們倒在桌上,用針管筆一一畫下來。釘子是同一型號,長得差不多,但菲利普斯還是能看出一點差別:這幾枚似乎用過,沾著油漆還帶一點弧度;多數(shù)是新的,在罐子里至少密封了二十年,可都沒半點銹漬。
這樣的罐子,這個儲藏室有幾十個。菲利普斯湊著窗口的光線,趴在粗糙的木桌上作畫,有時看到畫紙光亮耀眼,猛一抬頭,夕陽的光線剛好照到臉上。這個英國西威爾士的繪畫老師打算將這間儲藏室里的東西悉數(shù)搬到速寫本上,這里超過10萬個小物件將耗費他3到4年。
李·約翰·菲利普斯在祖父的儲藏室
儲藏室屬于祖父。年幼的菲利普斯曾見過小屋的“盛況”:兩個從地面到天花板的鐵架上堆滿了各種工具和零件,小到螺絲螺母,大到電鉆電鋸,都被分類擺好。憑著祖父和百寶屋,祖父母的家中從未有工人出入。菲利普斯印象中的祖父似乎是儲藏室的一部分,直到夕陽變暗,祖父才會回到飯桌上。
祖父21年前去世,從此祖母就將這個房間牢牢鎖起。這里藏著祖父的大半生,她希望這半生的記憶文物能像罐頭一樣一直保鮮。厚窗簾、重鎖頭,菲利普斯從13歲看到34歲。慢慢地,除了偶爾缺枚少見的螺絲,家里人也不怎么想起這個偏僻的小木屋。
人到中年,菲利普斯越來越看重過去的記憶。年過八旬的祖母一天天變老,他不希望關(guān)于老房子的故事被時間洗刷干凈,于是說服祖母,兩人一起推開了咯吱作響的門。
小時候的視角略帶仰望,而菲利普斯現(xiàn)在看到的房間比記憶中還要擁擠,金屬的味道充斥著所有縫隙。家中房子改建,電燈的舊按鈕全被收藏起來;舊木板上的釘子一個一個被撬下,放在鐵罐里;鐵罐原來是裝食物的,在物資缺乏的年代,這些帶著食品甜蜜氣息的器皿也被留下來繼續(xù)使用;至于那些掛在架子上的鐵絲鐵皮,更不知是從哪些廢舊的器物上拆除的。
祖父是出生于1930年的煤礦工人,經(jīng)歷了二戰(zhàn)和戰(zhàn)后的匱乏。他沒趕上20年代短暫的繁榮,童年和青年時代是在接踵而至的蕭條和戰(zhàn)爭中度過的。從匱乏年代活下來的人,往往對收藏生活用品興趣濃厚;這間小屋與其說是用來儲存雜物,不如說是在儲存老人對生活的信心。直到90年代去世時,老人仍在為迫近的戰(zhàn)爭而焦慮:軍刀和工具箱還沒銹蝕,被熏黑的煤油燈邊上還存著幾罐煤油;而當(dāng)時十幾歲的菲利普斯對此一無所知。
菲利普斯已經(jīng)畫了3個月,看著祖父的故事在儲藏間復(fù)活。打開這扇門之前,祖父也曾笑容可掬地出現(xiàn)在他的畫紙上。而現(xiàn)在,畫像里的祖父有時戴著礦燈,露出模糊的笑意;有時滿臉胡須,嘴上叼著锃亮的煙斗,煙斗上寫著年份:1930。菲利普斯沉迷于這些細(xì)節(jié),有時一天15小時都趴在祖父曾用過的木桌上,用螺絲刀慢慢拆解開那些老物件。
物件可以拆解,那些過去的情節(jié)卻不可避免地消失,很多零件已經(jīng)沒法在祖母的故事中找到相應(yīng)的歸屬。菲利普斯在角落中找到不少鑰匙,卻打不開家中的任何一扇門。
門找不到了,終有一天鑰匙也將找不到,畫家惟一能做的,是將這些鑰匙畫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