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3月初，28歲的王際洲來到北京。退出了經營5年多的電子商務公司后，他想給人生謀劃一份更廣闊的未來。只是他看不清未來的樣子。雖然也約朋友聊天，但多是情感交流，而有用的意見少——到底應該繼續(xù)創(chuàng)業(yè)還是去大公司按部就班。
3月13號，“在行”上線，果殼網資深用戶王際洲幾乎第一時間就發(fā)現了它。他毫不猶豫下了兩單——職業(yè)生涯規(guī)劃師徐建春和果殼網COO姚笛?！拔覜]有職場經驗，也缺乏互聯網產品的概念，急需有人幫我勾畫這兩個領域的輪廓?！蓖蹼H洲覺得自己需求明確，定位精準。
在行（háng）是果殼網旗下一個主打經驗交談的O2O平臺。當你遇到某個領域的問題，可以在這找到合適的行家，交付一些費用，獲得一對一當面交談的機會，讓行家為你答疑解惑，出謀劃策。
“行家”徐建春主持的話題是“我的職業(yè)生涯我做主”，標價100元1次，時長一小時左右。事實上，在位于立方庭的工作室里，徐建春和王際洲聊了3個多小時，王際洲覺得這個第一次挺值。對于“去互聯網公司面試到底該穿得休閑還是正式”這個小問題，徐建春給的建議是“穿得精神就行”。還有談薪資的技巧：“不要給一個數，要給一個區(qū)間，上下浮動50%左右，給彼此留點空間?！?/p>
作為親身示范自家產品的果殼網COO，姚笛人氣頗高，檔期也滿，以至于他和王際洲的約見往后延了一天。他的“職場發(fā)展指南中級”當時標價600元/ 次，后來這個價格整整翻了一倍。在王際洲印象中，姚笛很像一個既專業(yè)又循循善誘的長輩。姚笛幫王搞清了產品和運營的區(qū)別，而且他提前研究過王際洲的簡歷，對于王際洲“游遍4大洲170多個城市和地區(qū)”的經歷專門表達了贊賞。
為了約見行家，王際洲為自己整理了一份四五頁的履歷。除了游歷廣泛，他的前半生屢有接觸表現：小學時拿過水彩畫全國金牌，中學時拿過機器人競賽全國二等獎，在大連理工大學讀土木工程時，他自己作詞、作曲、編曲的中英雙語作品還被挑選為全國“挑戰(zhàn)杯”主題曲。2009年畢業(yè)趕上電商那波熱潮，他和別人合伙創(chuàng)業(yè)，招聘過一百多個人。
王際洲記得姚笛對他說，“之前的經歷都不會浪費的，能量會在某一點集中爆發(fā)。”他相信這不是一碗暖心雞湯，而有現身說法的誠懇在里頭——姚笛15年換了十多份工作，除了技術崗位之外，從銷售、人力到培訓、運營，無一不過手操練。
姚笛也對王際洲印象深刻，盡管他見過的人前前后后已經接近60個。在他看來，王際洲代表了“在行”上的一類用戶：學習能力強、愛好豐富，卻也因此心性跳脫、難以專注，所以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好在他們有積極求索的開放心態(tài)，并敢于嘗鮮。“不論他當下多么迷茫，解決問題的基礎已經存在了?！?/p>
某種意義上，這種迷茫和開放是“在行”用戶共有的兩個面向，也是“在行”得以運轉的核心。
清華臥談會的意外發(fā)現
“在行”的創(chuàng)造者是果殼網CEO姬十三。他還是那個想敲開科技外殼的青年，敏捷、溫和，笑語晏晏。在朝陽朗園的辦公樓里，慕課學院和“在行”一起搬進門口寫著“果殼教育”的新樓層。姬十三的辦公桌就在這層開放空間的中間，比其他人多半截桌子和一個沙發(fā)。
“這兩個產品就像兩個半圓，公共教育通過慕課學院，個性化教育通過‘在行’。如果完成得足夠好，其實真的不需要上大學?！奔茏孕牛紶栒Z出驚人。
“慕課”是MOOC（大型在線開放式課程）的中文名。從果殼網孵化出來的慕課學院如今已是中文互聯網最大的MOOC課程點評討論社區(qū)，在這里能找到世界上一百多個海內外大學的三千多門課程。美國最大的MOOC平臺Coursera也被嫁接在這個產品中。
兩年前，為籌備慕課學院，姬十三去清華學生宿舍住了幾天，和化工系男生臥談、上課。少年們很踴躍，拉著他問東問西——搞學術還是找工作？去外企還是考公務員？實習該花多少力氣？
這次田野經歷讓姬十三備感意外?！氨緛硐胙芯吭趺磳W，卻發(fā)現更重要、更底層的問題是為什么而學。這個沒解決，就只能平均用力?！笨蛇@個問題如何解決，他也沒想好。直到去年，隨著Uber、Airbnb這些硅谷明星公司的崛起，共享經濟的概念變得炙手可熱，并加速在中國落地。風口似乎到了。
姬十三起初提出“在行”模式時，在果殼網內部引發(fā)了巨大爭議?！叭饲榍笾浇徽劇笔巧钪姓鎸嵈嬖诘膱鼍埃@個場景能否變成商業(yè)模式，人們會不會為此付費，是個大大的問號。
2014年9月立項后，姬十三花了3個月做實驗。他通過微信發(fā)文章，邀請大家來約見各路達人，條件是通過支付寶先付費，價格在幾百元左右。這個“簡單、粗暴、直接”的流程打動了很多人，果殼的核心成員都被約見了一次。實驗成功了。
“一對一咨詢”是“在行”早期的宣傳詞，后來這個說法被變更為“經驗交談”?！白稍儭边@兩個字，姬十三認為太不性感。在他心中，“在行”的準確定位應該是“保證答疑解惑，盡力出謀劃策，但不一定解決問題”。
國內類似的一對一分享平臺幾乎都從2014年開始發(fā)力——“8點后”主打職業(yè)遠程培訓，緊守線上。“會會”同樣瞄準職場，但更強調社交屬性。
2015年6月，“在行”上線3個月后，姬十三發(fā)文闡述這個產品的初心、探索和愿景——“只有到共享經濟盛行的今天，奇跡才能發(fā)生：利用社會化眾包完成對普通人的迷津指點……這是‘認知盈余’理論的又一次印證?！?/p>
“認知盈余”是美國學者克萊?舍基在同名書籍中提出的新概念：受過教育，并擁有自由支配時間的人，他們有豐富的知識背景，同時有強烈的分享欲望，這些人的時間匯聚在一起，產生巨大的社會效應。這本書的臺灣譯本有個更加活潑直白的名字，叫作“下班時間扭轉未來”。馬化騰為之作序，在這位中國最著名的產品經理看來，“認知盈余”是新時代網民賦予互聯網從業(yè)者最大的紅利之一。
在美國，Facebook、Twitter，以及維基百科的成功，都是“認知盈余”的范例。而在中國，強媒體屬性的微博、以興趣集結用戶且精英氣質濃郁的豆瓣、果殼、知乎，也都是“認知盈余”的產物。
“在行”試圖將這個充滿洞見的理論推向極致。當“什么是記者”這樣的公共問題可以自行求解時，“我生物系畢業(yè)，想當一個記者”這樣個性化、需要大量信息互換的問題，就只好求助于經驗海洋中某些盈余的認知?；叵肫鹎迦A一游，姬十三覺得，如果當時有化工系的前輩來指點那些歧路彷徨的年輕人，效果會更好。
“在行”目前的行家數目超過1500人，話題分為8類，總量超過2000個。最熱門話題前三名是職場職業(yè)、互聯網，以及創(chuàng)業(yè)投資。和興趣、技能比起來，職業(yè)類話題更符合剛需，更切中痛點，這也是和“在行”類似的經驗分享平臺“8點后”以及“會會”專注于職場的原因?；ヂ摼W和創(chuàng)業(yè)話題則是順勢而為，也是“在行”希望在早期主攻的細分人群。
體驗完頭兩單后，王際洲又陸續(xù)約見了新浪微博前招聘經理吳威、京東前高管徐雁翱等8位行家。鑒于他曾經的創(chuàng)業(yè)經歷，多數行家都認為他更適合去小公司當個多面手，而不是去大公司當顆螺絲釘。
回顧這10次約見，王際洲寫下一篇四千多字圖文并茂的體驗報告。文章在虎嗅網首發(fā)，隨后被網易、騰訊、搜狐等幾大門戶轉載。之后他又注冊了一個知乎賬號，把這篇長文放在問題“如何評價果殼網新項目‘在行’？”下面，獲得了280個“贊同”。這個數字甚至超過姬十三的回答，排在第一位。
姬十三
為什么我要當行家
姬十三自己也做行家。他開了兩個話題：“創(chuàng)業(yè)項目早期實戰(zhàn)分析”和“創(chuàng)業(yè)雛形期，如何少走彎路”。
來自呼和浩特的法律創(chuàng)業(yè)者徐展專程來北京見他。在呼市，徐展既要應酬喝酒拉項目，還得管人帶團隊，心力交瘁到幾乎崩潰。如果在網上交流，姬十三大概會給出各式建議，鼓勵他鍛煉自己。但一見面就發(fā)現，那樣太草率了?！八浅认颍贿m合社交?！?/p>
于是姬十三建議徐展找找身邊適合做BD（商務拓展）的人，給股權合伙來做這件事，徐展更應該潛心做項目，提高專業(yè)能力。徐展聽進去了，高高興興送了姬十三一套從內蒙帶來的郵票。
“我覺得挺爽，很有成就感?！奔兆砥渲?。他還特別享受很多用戶掏心掏肺寫下的長篇好評，其間歷數他的睿智、嚴謹和好脾氣。對于“好為人師”的人來說，當行家是種美妙的體驗。
拖延癥咨詢師高地清風就對行家的獨立網頁頁面很滿意。它不僅更優(yōu)美、更好用，還意味著值得信任，不會跑票。
正和島內容總監(jiān)陳為開了兩個話題，其中一個是“人人都有出書夢，如何實現”。一次，他和一個想出書的人見面，那人看上30歲出頭，老老實實，對出版一無所知。陳為起初有點怠慢，臨走閑聊時才發(fā)現，對方是個操盤高手，“建了400萬的倉，現在已經1000萬了”，這讓炒股小白陳為暗自折服。
姚笛在行家中比較年長，信奉中國傳統(tǒng)里“張良提鞋”式的師道因緣。他不僅記得王際洲，還記得很多人的名字和故事。對于有成熟三觀還能虛心聽取他人建議的成年人，他給予很高評價，也愿意結識。
姚笛最新上線的話題“創(chuàng)業(yè)團隊管理指南”標價3000元，兩個半小時，創(chuàng)下平臺的最高紀錄。“在成本定價和價值定價中，我選擇后者?！币Φ颜f，“這就需要創(chuàng)造出相應的價值，對我要求其實更高?！?nbsp;
“在行”上每個話題的定價由行家決定，網站顧問會根據經驗給出參考。新行家入駐，前三單會被建議定低一些，流程走順之后再提價。姬十三也提過價，現在他的標價是1500元兩小時，“不漲的話太多人約了?！?/p>
“‘在行’其實形成一種非常輕度的師生關系。建立這個禮儀之后，雙方的關系也沒有那么功利?！奔f，“幾百塊錢對我不算什么，用戶也知道，但付費又是必要的，它本質上是個交易，是把高質量的交談作為產品來賣，只是我們用社交手段讓它更潤滑，更有光澤。”
陳為坦言，上漲后的定價依然低于自己的預期。和很多行家一樣，他在線下授課、演講的回報遠高于一次約見。但他看好共享經濟的未來，樂于參與其中。“就像當年的電子商務一樣，它會改變人們的生活方式，而且是細微但深刻的那種改變?！标悶檎f。這就如同一種“產品價值觀”，如果人們相信自由開放民主協作，那就用產品去實現它。
從0到1
廣州是繼北京、上海、深圳、杭州之后，第五個接入“在行”的城市。后臺數據中，不同城市呈現了參差的個性。上海人契約精神最強，下了單一定會執(zhí)行。而北京人受天氣影響最深，遇上暴雨天，下單量就會減少，哪怕約見是在一周之后。
姬十三希望，未來“在行”能下沉至二三線城市。信息越封閉，對經驗分享的需求就越旺盛。這個判斷來自島嶼青年姬十三年輕時的生存困惑：“串門要坐船，教育要靠自我教育，如果那時能有前輩指導，勢必少走很多彎路?！?/p>
然而，小鎮(zhèn)青年為專業(yè)買單的意識有多強，教育之后能不能快速形成這個意識，姬十三并不確定。只能接著做實驗。他選中了離他故鄉(xiāng)舟山不遠的城市——寧波。寧波是典型的二線城市，商業(yè)發(fā)達，但互聯網程度低，如果在那里行得通，將會是“在行”模式關鍵性的勝利。這意味著可以復制、擴張，以及爆發(fā)式增長。
“在行”目前尚未盈利，也不從行家收費中抽取傭金，但姬十三并不為盈利模式擔憂。和果殼、豆瓣、知乎這類興趣社區(qū)不同，“在行”通過交易直接產生現金流，天然地離錢更近。下一步“在行”將從果殼中獨立出來發(fā)展，投資方也正在接觸。
“資本在催熟很多行業(yè)，”姬十三說，“過去要養(yǎng)成一個行為模式需要很長時間，但今天，補貼會推著你走，‘在行’也會是這樣的路徑?！本驮谖业皆L果殼的當天，滴滴快的獲得20億美元融資，刷新全球非上市公司融資紀錄，也成為中國互聯網領域迄今最大規(guī)模的融資。
即便同在共享經濟的范疇，故事也并非鐵板一塊。無論打車還是短租房，原本都是千億級別的大市場，互聯網的滲入只是打破了供應端的壟斷，激活了閑置的社會資源。“在行”要做的事并不完全在此邏輯下展開，其需求究竟有多么龐大和堅固，仍然有待驗證。和從大市場中切割份額不同，“在行”需要培育一個全新的市場，完成一次從0到1的創(chuàng)造，這自然風險重重。
推特聯合創(chuàng)始人比茲?斯通對他們的革命性產品有過另一番革命性的見解。的確，互聯網和移動互聯網把整個世界聯結在一起，人們在社交網站上對“加為好友”、“關注”、“贊”這樣的舉動司空見慣，并由此積累了規(guī)模空前的虛擬網絡人脈?！暗牵彼詈髥柕溃叭绻麤]有遠大的愿景，這種聯結又有什么用呢？”
“在行”在一定程度上回應了這個問題。在“有趣然而無用”大行其道的當下，它所促成的每一次經驗交談都明確地指向“有用”。無論你的問題是“資金不足時如何創(chuàng)業(yè)”，還是“姐弟戀中如何扮演好姐姐”。
在姬十三看來，這是兩代互聯網生態(tài)的差異。早期互聯網的使命是連結人和信息、人和人，而互聯網+下所有方興未艾的O2O項目，都是為解決一個特定的需求而生。現在，你不僅可以滴一輛別人的車，挑一間別人的客房，還能就某一個問題分享別人的知識、經驗和見解。世界聽上去真的變好了。
王際洲最終還是選擇了創(chuàng)業(yè)，而沒有進入職場。5月，他成為一家創(chuàng)業(yè)公司的運營合伙人。這個7人小團隊正在開發(fā)一款健身APP，辦公室就租在中關村創(chuàng)業(yè)大街正中那座乳白色的“創(chuàng)業(yè)會客廳”里。很多人路過時會在那里站住，好奇地瞄上幾眼。
最近，他又抽空約見了3位行家，其中就有高地清風和兩位健身教練。這一次不是為自己，而是為手頭的產品。他想聽聽專業(yè)人士對健身人群的觀察，以及克服拖延和懶惰有怎樣的機制。他還把“在行”模式用到產品調研里，一一請朋友吃飯，換每人一小時面談。他變得很忙，需要把日程按小時劃分。
同樣變忙的還有“在行“團隊里的年輕人們。為了熟悉從審單到退款的整個流程，他們每個人都在本職之外，輪值過客服崗位。90后小萬記得，在他審過的單子里，有兩周之內連約十幾個人的海歸求職學生，有一邊請教如何融資、一邊尋求情感幫助的創(chuàng)業(yè)者，還有28歲、微胖、一直不知道怎么穿才得體的白領女孩。小萬覺得，這個小小的崗位上好像藏著很多人生的秘密，讓他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文中徐展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