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機口圍滿了憤怒的乘客。
“已經改了幾回了?晚一個小時的航班都登機了!我還特意買早到這一班!”為首的乘客痛心疾首,“晚上我還要開會!這損失誰來承擔?”
對面的小姑娘只是一個勁地道歉,別的什么也做不了。
我也急,但發(fā)火畢竟于事無補。航班延誤了好幾個鐘頭,恐怕要錯過從機場開往附近城市的最后一班大巴。如果到得太晚,是否還有出租車司機愿意載我這段長途?要么只能在機場附近找個酒店住下?我心里沒底。
毫無疑問,這場延誤給每個乘客帶來了不便。責難聲越來越響,假如我們可以為延誤找出一個責任人,他一定會被群眾的唾沫淹死。“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好事?就因為你的錯誤,我們每個人的生活都打亂了!”
在我小時候——這么說顯得我有多大年紀了似的,其實也只是二十多年前吧——火車常常無緣無故晚點。遠方親戚返鄉(xiāng),我們在家中設宴接風,幾點開飯都是個未知數(shù)。有一回父親去接,深夜未歸。大家猜:“沒事吧?也許是火車晚點太久了?!避囌驹诹硪粋€城市,家里又沒通電話,那趟火車晚了6小時,我們就在家里坐立不安地等了6小時。
回頭去想,很難相信當時竟能容忍那樣的不便。然而在更早的人看來,延誤6小時已經算是順利了。起碼定了哪天抵達就是哪天抵達,不至于遇上兵荒馬亂、枝節(jié)橫生。錢鐘書的《圍城》里,方鴻漸一行人去往三閭大學,臨行前特意多帶了些盤纏,以為無論如何夠用了,最后發(fā)現(xiàn)仍低估了不確定性,險些被逼入窮途末路。從國內的一處轉移到另一處,耗費數(shù)十天之久,風雨兼程、擔驚受怕,能否平安到達還得看運氣,這只是不到一百年前的事。
這樣看來,這些年我們的進步實在算是神速。再看《人在囧途》,會覺得那樣錯漏百出的旅途是一種讓人爆笑的夸張。雖然如此,今天的我們畢竟還不能百分之百地消除誤差——無限趨近于零,但只怕永遠也不是零。所以,不免還會有文中開頭的場景。
中午吃完飯,下午兩點到機場,兩點半上飛機,5點抵達,6點就能在陌生的城市赴約。不能把這樣的事看作“理所當然”,而是天時地利人和之下,一樁完美而幸運的巧合。然而,我們常常忘記這一點,當一段原本需要30天的旅程被縮短為3小時,人們會歡喜贊嘆——但只是暫時的,很快會轉而不滿,嫌當中仍然有不確定性。
人就是這樣一種不知足的生物。隨著對生活的掌控力越來越強,我們的要求也越來越高。這當中會有一個幻想:人生已經完全在我們的掌握之中——所以下午坐飛機,晚上就要開會,如果有錯漏或意外,必須找一個責任人,或者趕緊出一套解決方案。這里面很有一種全能感的味道。仿佛嬰兒餓了或冷了,會以為開口一哭就有人照顧。如果照顧的人響應不及時,嬰兒就暴跳如雷,哭鬧不止,那意思是:“喂,這個世界是怎么回事!還有沒有王法了?”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這個時代致力于把所有人變成嬰兒。產品經理緊盯人們的需求,只要尚有需求沒被解決,就立刻有無微不至的關照。這時想保持一個成年人的自我意識,就需要時時自我提醒:“嗨,人生沒有想象中那么可控,別張狂!”所以坐飛機也是一種歷練。飛機有延誤,就像餓的時候奶粉還沒沖好,這兩件事誰也解決不了。要么大哭大鬧,要么平心靜氣地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