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五六歲開始,生活在墨西哥城的加貝?穆尼爾斯(Gaby Mu?oz)就發(fā)現(xiàn),自己不太愛說話。認識了新朋友,她能馬上擠眉弄眼地學會對方的神情姿態(tài);和家人一起看電影,她看完就能把演員的表情模仿出五分相似。加貝對自己的身體和表情格外了解,眉毛微妙地挑動一下,就是另一種心態(tài)。不模仿的時候,她就靜靜坐在一邊觀察別人:不是在表演,就是在等待表演,這讓她成為一個幾乎失語的小孩。
二十多年后,33歲的加貝用白色油彩涂滿整張臉,嘴唇上下涂了一個鮮紅的圓形。簡單的妝容之后,小丑加貝就誕生了?!叭藗兝鲜菒蹎枮槭裁?,問我為什么不穿臃腫的小丑戲服,為什么不把臉蛋涂得花花綠綠——因為我不是小丑,我是小丑加貝啊?!?/p>
“全職小丑”,這是加貝的自我介紹。沒什么表演任務的時候,她就換上蓬松的大裙子,再畫上油彩,在街上閑逛——看到真的愁眉苦臉的人,就上去鞠一躬,做一個小鬼臉或者講個簡短的笑話;要是看見有趣的人,就站在一旁默默地看一會。
2013年“無國界小丑組織”在菲律賓臺風重災區(qū)塔克洛班市進行表演
油彩擋住了多余的表情,一片毫無血色的白讓人將目光集中于那對修長的眉毛和眼白很大的眼睛,這是加貝惟一的工具。高低眉中間有質(zhì)問和鄙夷,眉眼下垂里是傷心,可是當眼珠一轉(zhuǎn),大塊的眼白倏忽一動,狡黠的味道就出來了。
加貝配合著音樂小心翼翼地穿過舞臺,然后猛一扭頭,臉上詫異和怯懦的表情馬上笑倒了一眾看客。油彩在別的小丑臉上是遮蓋,在加貝臉上卻成了放大鏡。
她不愛表演雜耍,自然也就不會假裝把球丟到地上、滿臉癡傻,“我是在模仿他們——就是那些舞臺下坐著的人,他們裝在心里那些不敢表現(xiàn)出來的喜怒哀樂?!毙β暿墙o小丑的獎賞,加貝不想要廉價的獎勵。
可惜快樂實在是禁不起琢磨的東西,加貝每天揣摩著逗樂別人,卻發(fā)現(xiàn)自己怎么都笑不出來了。她甚至懷疑起了笑聲本身:那些大笑的觀眾,有幾分感受是因為與她產(chǎn)生共鳴?要是與她共鳴,又怎么能笑得出來?
這時,“無國界小丑組織”找到了加貝。這個由喜劇表演者組成的機構專門在世界各地巡回演出,給需要笑聲的地方送來表演,而厭倦了現(xiàn)狀的加貝決定試試。
當一群嚴肅的小丑決定做點什么的時候,沒什么能阻擋他們。小丑們破爛的二手車開到過中東的難民營,也到過印度尼西亞洪水退下的三角洲,加貝才算見識了真正的哀傷。聚集在舞臺下的人與既往的觀眾一樣,期待加貝能為他們帶來片刻的歡愉,但不一樣的是,加貝發(fā)現(xiàn)自己慘白而憂愁的妝容在凄涼的環(huán)境中太應景,以至于她不忍心走出舞臺。
退回后臺,她開始在臉上涂抹鮮艷的油彩。幾個月前的加貝,一定不會接受這樣廉價的精彩。然后,她戴上紅鼻子出現(xiàn)在觀眾面前,拋球、擠眉弄眼、朗聲大笑,這些姿態(tài)來得格外容易而且效果奇佳,而在災難剛剛過去的土地上,她也不再懷疑這些快樂的真實性。
乘著敞篷卡車周游的小丑終將回歸原來的生活,到時是會畫著慘白的臉色還是來個紅紅綠綠的花臉?她還是不知道,但見識過了大悲大喜的加貝不再糾結于這些細枝末節(jié),她琢磨著新的笑話和動作,等待著下一次出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