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霸王卸甲》彈畢,雌雄莫辨的獨奏演員將手懸在了空中。這是一種從激烈變故中蘇醒后的凄涼。我不由自主地想站起來喝聲“好”,但環(huán)顧四周,每個人還都在低頭刷著微信,絲毫不把這個風靡日本的男人放在眼里,我只得獨自舉起一杯香檳,默默地向已走向后臺的音樂家致敬。
晚宴結束,身后的臺灣人拎著一杯杯格蘭芬迪走了過來,我分享了自己的感受,他們說:“我們后面早就按捺不住了,要是你起立鼓掌,我們肯定響應!”帶頭的臺灣人五十出頭,身材敦實,笑起來眼睛能彎成兩個下翹的半弧。早年他曾在新加坡管理一個馬來西亞財團的家族財富傳承,半年前才來內地,加入了這里最大的私人銀行。作為一個空降的副手,他的江湖地位毋庸置疑,在將近午夜的出租車上,他向我抱怨起了財富游戲的無聊:“我這么多年管理過上百億的財富,最后都只是一個數(shù)字而已,除了工作原因,我對此毫不關心,但這幫人天天就在討論類似問題。走!我們找蘇東坡喝酒去!”
不得不說,這5天的論壇是一次精心安排的活動。開幕晚宴上,每個客戶旁邊都坐著一名客戶經理,幾天里他們不離不棄地陪伴著客戶,無論吃飯還是上廁所。他們主動幫客戶穿針引線,替客戶夾菜、排解煩悶,仿佛一群圍著奶媽的還未斷奶的孩子??蛻魝兌际?0出頭的年輕人,他們大部分是被父輩派來學習的,潛臺詞無非是:“反正你也閑著,不如去找點事兒干?!?/p>
上午的論壇圍繞家族信托展開,諸如“如何穩(wěn)固財富堡壘” 、“家族精神的傳承與超越”等,但現(xiàn)場氣氛一度陷入尷尬。一名客戶這樣介紹自己:“我上飛機前剛在學車,才回國,目前沒什么事可做?!痹谔接懠绎L家德如何傳承的環(huán)節(jié)里,客戶經理說可以根據(jù)家族需求量身定制信托條款,例如后代上名牌大學就可以獲得一定的財富獎勵,而生幾個孩子也是寫入條款的。這時一名客戶帶著幾分抱怨說:“我試圖去跟父親談論家族信托的制定,但我的意見幾乎可以忽略不計?!?/p>
坐在臺下我變得迷茫起來,很明顯,這是一場主角缺席的論壇。
倒是下午的活動令人耳目一新——參觀博物館,全場一起研習《道德經》,聽佳士得瓷器部的主管講解古董背后的故事,品嘗生物動力法釀制的勃艮第葡萄酒,學習橫跨宮廷舞至小蘋果之間的4個舞種。
當海頓的宮廷樂舞曲響起,黑色燕尾服和各色晚禮服在場內行屈膝禮,交掌、手拉手、踱步、旋轉,裝逼的氛圍消失了。接著是牛仔舞,抖動臀部的瞬間,一個個同齡男女的臉龐被強光燈打得光彩四溢,年輕的生命以它本真的面貌呈現(xiàn)了出來。這無非是他們最大的奢求,可未來也許不用20年,這里面絕大部分舞者的家族事業(yè)將蕩然無存。
波德里亞說過:“就像這個社會上越缺少什么人們越歌頌什么一樣,家庭在解體,人們便歌頌家庭,孩子們再也不是孩子,人們便將童年神圣化?!蔽覀兪欠衲芨囊幌逻@段話的最后兩句:“中國的財富家族傳承也和它們一樣,在爆發(fā)的物質符號之下,以某種方式慶祝真實自我的消失和漫畫般自我的復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