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異端的世界》前后,有兩句話使我觸動。
作家蘇童接受某日報記者專訪時,提及與時代脫節(jié)的問題,他說,“時代?不就是看一天報紙就能知道的東西嗎?”
另一個想法或者說事實來自一位國外學者,大意是,“全球60億人當中,大部分信仰著各式各樣的宗教,從原始的巫術(shù)到成熟的一神教?!毕啾戎?,像愛因斯坦那樣被善、美和真照亮前路,滿足于生命永恒的奧秘,滿足于覺察現(xiàn)存世界的結(jié)構(gòu),為窺見它的一鱗半爪而心滿意足的,則是少之又少。
我不能不想起絕望時刻的蔣秀英,她買好農(nóng)藥準備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卻又撇不開人生的羈絆,當姊妹說“‘神’來了,來救咱”,她迫不及待地哭著問,“‘神’在哪里?‘神’到底在哪里?”
一個普通農(nóng)婦的命運就此改變,她見過圣潔神、實際神,最終自封“女基督”。在給信徒講道時,她用“神”的姿態(tài)啟示:“人在地上都有風風雨雨,為什么叫你們厭憎世界,為什么叫你們脫離世界,這世界是你們的客旅,邪惡、淫亂和污穢太多,萬物太淡薄,我早已恨惡?!?/p>
她的話語里飽含人生體驗和心靈掙扎,家庭的困苦、丈夫的拋棄,都鮮活、令人信服,但自始至終,我跟所有的辦案人員一樣,都無法不用電視法制欄目的世俗思維去揣度她,把她的動機理解為狂妄、貪婪和虛榮,目的都是為了斂財……一句話,無法進入她的信仰世界。
靈靈教教主謝有山也是如此。坐在裝修奢華卻風格詭異的客廳里,老謝說到動情處一次次地哽咽落淚,但即使當他說,“我對人生的漠淡,從幼年就產(chǎn)生了,作為一介草民,如蟲如蛆,人叫你往南你往南,叫你往北就往北,叫我在這世上消失了,我哈哈一笑。人活在世上,沒有一點意思,只有信仰,是支撐我活下來的力量。”我仍然丟不掉懷疑,懷疑這一切都是表演,以遮蓋他的精明和貪婪。
自然,謝有山和蔣秀英誤入歧途,偏離了宗教正信,通過邪教網(wǎng)絡(luò)肆意斂財,帶給家庭和社會巨大的痛苦,但他們的迷茫無助卻也是真實的。
為人生問題預(yù)備的解答方案,何其豐富,個人終其一生能有幾多“選擇”?對我們這些世俗的人來說,理性、創(chuàng)造、發(fā)展,像是包裝過于精致的紙盒,里面也許是閃光的未來,也許空空如也。是否真有一天,人類會退縮?《星際穿越》中,中學老師說人類并不曾登上月球,那些星辰大海的雄心只是古典的迷夢。
作為半個科幻迷,我時常發(fā)覺科幻電影中一個奇怪的悖論:電影越出色,越讓人感到想象力的匱乏、智力的微薄,以及人類是何等的無以慰藉。在痛徹心扉的自我否定當中,反倒有種大釋然,于是更加確定了謝爾頓的選擇是明智的:“我愿在更高等智慧生命的腳下當一個寵物”——與宗教竟不謀而合。只是,它存在于時間的另一端,急不得,更不該以超強的代入感沉醉在粗糙的戲劇當中。
寫完這篇記者眼,我把電腦壁紙換成了蒸汽朋克風:漫天彤云里漂浮著千百艘粗笨的鐵甲戰(zhàn)艦,士兵瞭望遠方,目力所及,只在天際之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