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港證券交易所上市敲鐘那一天，傅政軍穿了一身筆挺的西服套裝。這樣的裝束在他身上并不常見，創(chuàng)業(yè)多年，他多數(shù)時候都是T恤加牛仔褲，不修邊幅，不拘小節(jié)，這身正裝反而讓在場的所有人都不太適應。
開盤前，傅政軍的神情混雜著激動和緊張，一同前來的妻女、同事和朋友簇擁在他周圍陪他聊天，以緩解他的情緒。同一天，港交所還有另外兩家公司上市發(fā)股，而傅政軍則被安排在最后出場，作為壓軸的新股。
在煎熬的等待之后，他最終親手敲響了上市銅鑼，成功在港交所掛牌交易，股票代碼“1980”，寓意其多數(shù)用戶為80后?！疤禅澔印钡陌l(fā)行價為5.28港元，募集資金16億港元，按5.99港元開盤價計算，市值達到72.9億港元。傅政軍持股25.14%，為公司第一大股東，新浪香港和IDG分別持股24.65%和16.43%，分列第二、三大股東。而當天，吸引眼球的卻是天鴿互動的另一位小股東，趕來捧場的湖南衛(wèi)視主持人汪涵。
宅男創(chuàng)業(yè)史
香港的上市之行是傅政軍最近最艱苦的一次行程。他會見媒體，參與訪問，節(jié)奏快速，9158的公關總監(jiān)任佳男告訴記者：“傅總后來跟我說，你要再給我安排采訪，我就跟你急了！”
“我不讓他們安排緊湊得要死，到現(xiàn)在為止我也不安排時間表?！弊诤贾莩俏縻y泰城寫字樓辦公室里的傅政軍把身體陷在沙發(fā)里。這是個典型的浙江人，個子中等，濃重的江浙口音普通話，T恤牛仔褲依舊。
他的辦公室空曠閑適，最顯眼的就是辦公桌上碩大的電腦和茶幾上的一套茶具，陌生人讓他顯得局促。直到他起身小跑到辦公室的窗邊，揮手呼喊樓下的妻子和兩個手舞足蹈的女兒后，再次回到座位上才顯得輕松了許多?！俺遣稍L要坐下來聊，我是不喜歡老來找我的?！边@位身家達到18.3億港元的“網(wǎng)絡秀場”創(chuàng)始人是個技術宅，比起創(chuàng)業(yè)史，他更喜歡跟記者聊公司的產品。和多數(shù)宅男一樣，他擁有數(shù)十個QQ同時在線，秘書跟他匯報工作都不需要進辦公室，“有的時候她站在門口，我說什么事情回去QQ上聊。”他解釋說，“我說你有什么事情Q一下不就好了嗎？我這個聊聊，那個聊聊，聊完以后還能看看新聞，還可以干點別的?！?/p>
校園時代的傅政軍是個風云人物，“在學校的時候，他就創(chuàng)業(yè)做了一個叫‘太極鏈’的項目，后來被風投看中了?！彼谡憬I(yè)大學時的同學告訴記者。太極鏈是傅政軍的第一個創(chuàng)業(yè)項目，是基于文本形式的廣告聯(lián)盟——為中小網(wǎng)站交換鏈接，提升流量。太極鏈服務中小網(wǎng)站站長的思路甚至要早于后來被稱為“站長之王”的蔡文勝，“太極鏈是廣告模式，但轉型了，為企業(yè)服務去了。比如我們給世界五百強做網(wǎng)站，做索尼、因特爾等等這種跨國公司中國區(qū)的，那個時候做網(wǎng)民服務賺不了錢。當時企業(yè)服務也在虧損，我們最多的時候有170個人，一下子裁員裁到只有18個人。”
在拿到聯(lián)創(chuàng)策源創(chuàng)始合伙人馮波的150萬美元投資后，當時的傅政軍把公司從杭州遷到了上海。差不多同一時間，創(chuàng)辦阿里巴巴的馬云也將辦公室搬到了上海。同為浙商，幾乎同樣的舉措，后來都被外界評為“敗招”。在歷經了2000年初的互聯(lián)網(wǎng)寒冬后，兩家公司先后從上海撤回杭州。
和馬云后來自承錯誤不同，傅政軍并不認為“上海之行”是毫無收獲的敗局。“以前VC只跑上海跟北京，不來杭州的。上海才能拿到錢，在杭州根本拿不到錢?！鄙虾r期的傅政軍先后接受了IDG等機構的風險投資?！癳Bay創(chuàng)始人的同班同學，他拿美國的錢投的，一共100萬美金，先到50萬美金。IDG當時說要投50萬美金，太少了?！备嫡姵姓J資本對企業(yè)早期的發(fā)展作用巨大，“現(xiàn)在回過頭來看看也沒多少錢，當時卻很難拿到。”
在嘗試電影下載軟件、網(wǎng)上書店和搜索引擎均告失敗后。2005年，掙扎于“溫飽線”上的傅政軍受到新聞集團收購火爆一時的社交網(wǎng)站MySpace和韓國在線視頻交友網(wǎng)站“十人房”的啟發(fā)，打算進軍視頻社交領域。
那時公司樓下有一家演藝吧，“我們經常看到一些模特走秀，有時候也進去玩一玩，可能送一個皇冠或是送幾個花籃，總共花一兩千塊錢。有一些人一個晚上要送幾萬塊錢，用花籃把她們圍起來，買十個二十個，也沒有那么多花籃，只是報個數(shù)。我覺得這個東西可以移植到互聯(lián)網(wǎng)上的，其實根本不需要實物，重要的是榮譽?！?/p>
受到演藝吧啟發(fā)的傅政軍決定實驗一把，他隨即叫來銷售經理，“我說這業(yè)務一個月做20萬行不行，經理說肯定給你做到。”當時傅的公司只有二十多人，“20萬可以養(yǎng)活所有人，后來我說那能做100萬吧，他說這也沒問題?！奔拥母嫡娏⒓唇M織技術人員配合銷售團隊設計功能。“弄了一個排行榜，這是我設計出來的。我們有很多排行榜，這樣那些女孩子（女主播）就有目標?！?/p>
“十人房”很快變成了百人房、千人房。傅政軍為新項目取名9158，意為“就約我吧”。2005年，9158測試版上線；2008年，“天鴿互動”正式在杭州成立；2010年，新浪入股天鴿，“新浪SHOW”一同并入，成為其第二大股東。網(wǎng)絡秀場的商業(yè)模式也逐漸成熟起來。據(jù)天鴿互動招股書透露，截至目前其注冊用戶累計超過2億，月活躍用戶超過1080萬，平均月度主播及廣播用戶577000人；而2013年營收為5.48億人民幣，其中大多數(shù)來自虛擬商品。
9158視頻社區(qū)
秀場的“愛慕”模式
每一天，有成千上萬的用戶涌入9158視頻秀場，有人稱之為“網(wǎng)絡夜總會”，但傅政軍并不認同這樣的說法，他更愿意將9158比作“網(wǎng)絡量販式KTV”。超過2.6萬個實時在線視頻房間、3.48萬個主播和910多種虛擬商品構成了9158的虛擬秀場。
在9158的秀場中，用戶主要來自三四線城市，他們多是美女主播們的擁躉，為了滿足虛榮心、彰顯“實力”或是博得主播青睞，往往一擲千金。一筆筆真金白銀被土豪們兌換成幾分錢到上萬元不等的各類虛擬物品為主播們捧場，而主播們則通?；貓笠蕴鹈赖男θ菁案杪暋?/p>
“互聯(lián)網(wǎng)最早的商業(yè)模式是廣告，后來游戲是‘仇恨’，而我們是基于‘愛慕’。” 在傅政軍看來，9158里的主播和現(xiàn)實中的明星沒有區(qū)別。明星們之所以有巨大的商業(yè)價值，是因為有粉絲的愛慕，而主播門同樣有著擁躉的愛慕，這就叫“愛慕經濟”。
在9158，20歲以下和35歲以上的人組成了核心的群體?！?0歲以下的‘屌絲’有時間，而35歲以上的‘土豪’舍得花錢。”正是圍觀的多數(shù)“屌絲”促使少數(shù)“土豪”為9158貢獻了收入?！霸谝痪€城市，人們可支配收入都用來買車買房。而我們的用戶來自三四線城市，娛樂設施少，很無聊，消費意愿就會很強?！敝袊苿踊ヂ?lián)網(wǎng)產業(yè)聯(lián)盟常務副理事長兼秘書長李易認同這種模式，他告訴記者，隨著網(wǎng)民數(shù)量的持續(xù)上升、三四線財富人群的增加以及消費能力越來越強，這類網(wǎng)站的快速增長依然可期。
每到深夜，21歲的伊人（網(wǎng)名）就會興奮起來，她的房間“皇后大道”里常常簇擁著幾百到上千名觀眾觀看她舞蹈。她化著濃妝，身穿緊身牛仔短褲和銀亮色片組成的小馬甲，在歐美搖滾樂的伴奏下扭動身軀。視頻窗口底下的聊天框里，她的擁躉們每秒為她刷一朵幸運花（價值120虛擬幣）或是幸運香水（價值500虛擬幣），一個晚上她能收獲上千朵花和香水。非常偶爾的情況下，也會有土豪進場。有一次伊人生日，一位土豪當天就刷了500架豪華游艇，兌換成人民幣價值二十多萬元。
大多數(shù)時候，伊人“興奮”只是為了激起觀眾們的情緒。她告訴記者，自己已經做了兩年多主播。加上正常的工作，一個月的收入接近萬元?！盎屎蟠蟮馈钡闹鞑バ』锇椤捌嗝馈焙汀鞍啄镒印钡那闆r與伊人類似。伊人說，自己還年輕，還很享受“玩”的感覺，現(xiàn)實中的夜總會太亂，也不安全。而在線上的秀場，自己更加放得開，也有著超越現(xiàn)實的關注度，最重要的是可以賺錢。伊人的樣貌和表演并不出眾，她和她的“主播小伙伴們”是9158秀場里3.48萬個主播中并不起眼的一員，卻享受著現(xiàn)實中根本不可能享受到的待遇。
易觀國際分析師張帆認為，視頻秀場的女主播是網(wǎng)站的“核心資源”，其用戶黏性主要來自于主播。而傅政軍卻認為和早于其上市的YY或是六間房相比，9158對核心主播的依賴性更少。“YY的主播比較強于演藝，一個主播有很多粉絲，在上面唱、跳、妙語連珠，但其實非常緊張，說錯了一個字這個主播可能就不紅了。而我們是多人的模式，三四個人一起做，我講卡殼了，另一個人馬上接上。對主播的要求沒有那么高，因為絕大部分人的能力都是平庸的，我們三五個頂他一個，但是我們人多?！?/p>
9158公關部總監(jiān)任佳男介紹說，YY和六間房都是弱的社交關系，9158則更強調強化的社交關系。弱社交關系一定要突出自己特長的地方，基本上達到專業(yè)主持人的級別才會非常紅。但是在9158，大家都是非常熟悉的關系，所以對主播沒有那么高的要求。
媒體人王海天表示，9158與六間房最大的不同是分成房間來運營。后者是直播，可以做到上萬人在線。直播的好處是能容納更多的人數(shù)，聚集的非付費用戶越多，付費用戶越容易掏錢。相對六間房，9158每個房間都會控制人數(shù)，略顯封閉。很多秀場看起來賺錢，但其實虧錢，包括搜狐，進去了又退出。
多年以來，9158的模式也曾被眾人模仿?！敖^大部分肯定是做不成的，我們這種項目是不適合做短跑的，生態(tài)需要養(yǎng)成。人服務人，業(yè)務是滾大的，所以必須要有耐心，就像養(yǎng)小孩一樣，不可能指望兩三歲投資一個億就能變成大學生。”傅政軍認為社交關系最終會沉淀。
生態(tài)系統(tǒng)，現(xiàn)在與未來
在美國，社區(qū)Party文化流行；但在中國，并沒有線下社交。傅政軍認為中國的社交更多的是應酬，帶著一定的目的性。老板們其實很可憐，別看外面風風光光，其實沒有什么朋友。
9158的生態(tài)系統(tǒng)就像是這個社會的某種縮影。
天鴿互動的招股書顯示，2011至2013年，9158付費用戶分別為19.4萬、20.9萬和27萬，人均消費7649、8509和7637元?？紤]到分成比例，付費用戶人均每年的消費金額高達2萬元以上，這些錢主要被用于購買虛擬商品。過去3年，9158的毛利潤率接近90%，“愛慕經濟”使得其每年都保持高速穩(wěn)定的增長。
在這里，金錢是衡量一切的標準，無論是發(fā)言、踢人還是“獻花”，無不需要金錢支撐。根據(jù)花錢的多少，每個用戶還被嚴格地分為了知府、巡撫、總督、提督、少傅，直至藩王、皇帝、玉帝……從聊天室的特權到用戶名單的頂端，還有象征身份的特殊稱號，這些無不需要花錢獲得。除了每天需要固定在線時間之外，還需要花費一定的金錢額度，皇帝以上級別的通常每個月要花費幾十萬元。這套生態(tài)系統(tǒng)的參與者包括分銷商、銷售代理、主播、室主和普通用戶。天鴿互動擁有3家分別獨立的主分銷商，每年與之簽訂合作協(xié)議。分銷商管理著天鴿互動平臺上虛擬貨幣的銷售、市場推廣、招募主播以及雇傭、培訓及管理銷售代理。
由于三四線城市的用戶普遍對網(wǎng)絡支付手段缺乏操作能力，也不太信賴，分銷商和銷售代理通過層級代理向用戶出售虛擬物品。另外，銷售代理、主播和室主也由分銷商招募和管理，作為實際演出的主播和負責排期、監(jiān)控聊天室的室主的工資與獎金，最終都由分銷商支付。分銷商在與天鴿互動合作時，通常能夠拿到60%至70%的分賬，是整個生態(tài)系統(tǒng) 最大受益方。
自2008年建立這套生態(tài)系統(tǒng)至今，這套多層結構的系統(tǒng)一直保障著天鴿互動的安全。
《商界評論》前主編李彤曾撰文，天鴿互動的組織架構追求“安全第一”。如果聊天室出現(xiàn)了不適當?shù)膬热?，主播首當其沖，輕則取消“上麥”資格，重則移交司法機關處理。倘若事態(tài)嚴重，主播無法擔責，則室主“連坐”，甚至分銷商也有可能卷入其中，但天鴿互動永遠是最后被點名的人。分銷商是獨立第三方，出了問題該坐牢坐牢，上市公司與之解除合作就是了。分銷商與銷售代理之間只有一紙銷售合同，而室主、主播連合同都沒有，連臨時工都不是。
正是基于此前模式單一所帶來的風險，9158也曾多次謀求轉型。目前盈利模式主要體現(xiàn)在3個方面，視頻社區(qū)的增值業(yè)務、移動游戲跟廣告服務。在杭州，9158獨創(chuàng)的O2O卡拉OK模式也布局試點，消費者可以在其中享受線下唱歌、線上交互的功能?！拔冶救藥缀醭榱撕贾菟械腒TV，錢柜的音箱都被我唱壞過。”傅政軍認為每家公司都有自己的基因。“目前的線下KTV都太過陳舊，通過改造他們的系統(tǒng)，我們會使其符合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的需求。”現(xiàn)在，登陸9158，能夠看到一個綜合性的視頻社區(qū)，提供各種類型的直播內容，涵蓋音樂、脫口秀、金融、教育及游戲……
上市后，傅政軍成了別人眼中的成功者?！拔矣X得人要追求一些別的東西，除了金錢、地位。”他在商界的朋友不多，僅有的朋友曹國偉和周鴻祎也是大忙人，平時極少交流?！叭松绻话?0%的錢砸下去，你這個人生是不完美的。我覺得40歲以上的就應該花50%的時間研究怎么花錢，比方說兒童、教育，花時間研究到底哪個地方需要慈善學校。人的一生就只有這半張床，你睡不了一張床的，再牛的人都是一個枕頭半張床。”
36歲的傅政軍看起來像個大孩子，他鼓搗特斯拉車和谷歌眼鏡，為當初把Kaixin.com的域名賣給陳一舟所引起的與程炳皓的“大戰(zhàn)”而津津樂道。“上市后我最想干的一件事是搞一個MTV，給我做一首歌，像老男孩一樣，有一天可以在KTV點唱?！彼炫菰诰W(wǎng)絡上，天馬行空，想要扶持新的藝術團體和音樂制作人?！艾F(xiàn)在這么多人都參加《中國好聲音》，大部分都是沖不出來的。如果這些人再加上一些資本，再配合的話，我覺得音樂產業(yè)復蘇是有可能的。”傅政軍笑著說，“人畢竟還是要有夢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