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將遷新居,四處搜羅裝飾品。非洲面具、波斯地毯、羌族石磨,各種瓶瓶罐罐,都收入宅中。最近又入手兩幅畫,畢加索的《亞威農(nóng)少女》和莫奈的《睡蓮》?;巳Ф?,雖是仿制品,“但很值吧!”他邊享受戰(zhàn)果,邊心痛得驚叫。
我不以為然,“你要裝成皇宮嗎?”“哥,有點品位好不好,花錢布置家是種樂趣!”“好吧,有財。不過我覺得花花綠綠的書最好看,可以弄一個紅木書架,擺一排假書?!?/span>
“為什么是假書?”“土豪原來不讀書啊!”朋友笑了,然后若有所思。突然,他說,對頭,反正都是軟裝。假畫放得,假書為什么放不得?我大贊:有覺悟!
軟裝什么時候流行起來的,沒法考證了。但沒有軟裝的日子我記得很清楚。那時我還在老家小鎮(zhèn)。老家的宅子建于清末,兩層木樓,前店后院,中間一口天井,后堂一個吊腳樓,粉白的圍墻外還種著一叢芭蕉。
老宅沒有軟裝。惟一算軟裝的是張83年的日歷:紅樓夢群星。那時寶黛釵都還年輕,臉上卻長滿“麻子”——外婆總在這張畫上插針線。飯廳的雕花窗子,圖案是百鳥朝鳳。一個文物販子看到了,出價好幾萬,外婆都沒賣。
沒軟裝不代表沒檔次。天好時,憑欄可見竹外桃花;陰雨天,臥榻能聽雨打芭蕉。院墻對面是水塘,水塘背后是青山。所謂“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在這里不是詩,是現(xiàn)實。這格調(diào),多少別墅想裝都裝不出來。
在今天,老宅可算綠色大盤的典范。這里除了生活必需品,不需什么工業(yè)品,一切都自給自足。正月有糍粑,二月有醪糟,三月有香椿,四月有蘆蒿,五有有苦筍,六月有涼糕,七月有冰粉,八月有蒲扇,九月有桂花,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最愛川南苦筍,那可是冠冕天下,黃庭堅大師都贊不絕口,還寫了《苦筍賦》:“苦而有味,甘脆愜當(dāng)。食肴以之開道,酒客為之流涎?!贝螑酃鸹ň漆?,簡直人間仙醪。再愛香椿胡豆……
朋友說,夠了!每當(dāng)你鄉(xiāng)土情結(jié)泛濫時,就開始反城市文明。?。??我有嗎?沒有?。 俺鞘凶屔罡篮谩?,我愛還來不及呢!“那你為什么反軟裝?”我一時無語。
19世紀的英國藝術(shù)家莫里斯,對機械復(fù)制的粗糙藝術(shù)品難以忍受,猛烈批評“資本主義的審美罪惡”。可是,如果去21世紀的軟裝市場看看,就會發(fā)現(xiàn),那些罪惡依然存在。
“你為什么反軟裝?”其實,我反的只是用錢“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