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第一天,我們的車子停在扎尕那。正是冬天,這個新興旅游之地的“淡季”,街道空蕩蕩的,一座二層民宿樓前獨站著一個女孩。她看起來不過20歲,飽滿的臉龐,笑眼彎彎,略深的膚色中透著健康的紅。她正吃著辣條,拿包裝袋的手上骨節(jié)分明,顯露出勞作的痕跡。
“你會說普通話嗎?”我問,帶著初來此地的刻板印象。
“我是大學生,”她答。
聊天中得知,她來自碌曲縣,和扎尕那同屬甘南藏族自治州。幾年前,隨著某綜藝的熱播,作為取景地之一的扎尕那進入更多人的視野?!霸啬恰辈卣Z意為“石匣子”,是座天然石頭城,地形似巨型宮殿,又如天然巖壁構(gòu)筑的完整屏障。
女孩子是跟隨她的男朋友來到扎尕那,寒假期間幫著打理民宿。小伙子土生土長,他有輛摩托車,騎摩托到縣城迭部只需20分鐘。
我們在這里停留過夜,街上沒什么餐廳,額外交個飯費就可以跟著民宿老板一家人吃。小伙子如今是這家民宿的經(jīng)營主,兩層的木結(jié)構(gòu)房子全是他一手打造,不遠處的林子便是天然材料,房子蓋好在他眼里只是時間問題。
吃著熱乎乎的牦牛肉包子,我們同坐在屋內(nèi)烤火,一邊的爐子里柴火燒出畢畢剝剝的聲響。小伙子腳上穿著Nike的一款時下熱銷鞋,正用手機刷短視頻。相貌之外,和他的對話中難以感受到更“本土”的跡象。女孩社交平臺的狀態(tài)展示中,多是關(guān)于美食、美景的“小確幸”,最近的出游是逛無印良品——一家始于日本的全球連鎖店鋪。
飯后,穿著傳統(tǒng)民族服飾的媽媽拿出一包藥。她感冒了,一邊的桌上放著一包拆開的“藏藥”,上面的功能主治欄里寫了十幾種日常病痛,包括感冒發(fā)熱。我問男孩,“這藥能治什么?”“什么都能治?!彼腴_玩笑地回答。他和媽媽用藏語說了幾句,媽媽拆開一板阿莫西林膠囊,想通過這個西藥來治療困擾幾日的病痛。
屋里年紀最大的是八十多歲的爺爺,身板硬朗,坐在沙發(fā)上,閉目誦念著我聽不懂的經(jīng)文,下一個字推著上一個字趕出來,熟練而無半點停歇。這是老人家的新年儀式之一。爺爺聽不懂漢語,也不會講。
離開扎尕那,我們繼續(xù)趕路,下一站是若爾蓋草原,車子經(jīng)248國道駛?cè)?45國道。248國道沿途多雪,車子隨山巒起伏,拐角處常有冰瀑,不知道時間如何將冰錐釘立于此。248國道有一段被稱“洛克之路”,約一百公里,連接扎尕那和卓尼縣的扎古錄鎮(zhèn),美國植物學家約瑟夫·洛克在甘南探險考察時曾走過?!笆乐?zhèn)ス骞址浅V^,常在于險遠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弊咴谠啬巧介g,我們遇見一位來自深圳的“驢友”。她找了一位當?shù)厝俗鱿驅(qū)?,一身徒步行裝,正準備用一天時間走完23公里路程。
這一地區(qū)是黃河與洮河交匯處,也是青藏高原與黃土高原交匯處。我們來到拉卜楞寺,這里正在進行一場僧侶的考試,在足以容納數(shù)百人的大廳里,誦經(jīng)聲響起。僧人們的黑色長靴靜靜地躺在屋外的陽光下,柏葉燃燒的香味彌漫在空氣中。
距此地逾百公里的臨夏州積石山縣剛發(fā)生過一場超過6級的地震,受災地區(qū)的人們正在重建家園。地震過去了半個月,他們從帳篷正往活動板房轉(zhuǎn)移,由于溫度低無法建房,要等開春后才能重新打地基、蓋磚瓦房。
“我爸什么都會干,生活逼出來的吧,”一個90后的年輕人介紹著眼前的景象。七十多歲的老爺子正扎著帳篷,他原本的房屋在地震中倒塌。最初分配的集中帳篷緊挨在一起,日子長了他覺得不透氣,于是在自家院后的空地上重搭帳篷。
8根粗繩牽引一頂帳篷,老人用磚頭一下下把支點深深地釘入土里。年輕人說父親沒去過什么地方,也沒學過什么手藝,但能吃苦,什么活都能干。
一些人陸續(xù)從災區(qū)出發(fā),其中有即將參加高考的學生。一個高三女孩坐上中巴車,趕著去學校集合,從震中縣城轉(zhuǎn)移到臨夏市區(qū)繼續(xù)讀書。她不避諱自己的夢想——考上中醫(yī)藥大學,那是省會蘭州的一所重點大學。
女學生是保安族。目前,我國約有兩萬多保安族人。女孩說自己不會講保安族的語言,父母輩也幾乎不會說保安族話,只能勉強聽懂一兩句。
和她一起坐在中巴車上的人們都來自震中積石山縣,旁邊一位紅衣女人剛剛在手機上安裝了一款地震播報軟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