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孟依依 發(fā)自西寧、北京 編輯 楊靜茹 rwzkyjr@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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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屬的危機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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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底,電影總算有了起色,上海電影展和西寧First電影展陸續(xù)開幕,在那兒能看到所有人談?wù)撝娪埃谌展庀屡軄砼苋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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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西寧見到卡先加的,他導(dǎo)演的紀錄電影《光之子》在FIRST電影展上入圍評委會大獎、最佳紀錄片、一種立場三項大獎。那是一個講述女孩梅朵尋找父親和歸宿的故事,其中呼應(yīng)著卡先加對故鄉(xiāng)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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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卡先加出生在距離西寧三個小時車程的村莊,大概有十年時間一直離家游蕩在外,說得再早一點,應(yīng)該是從他上初中就開始了。小學(xué)畢業(yè)后他到離家四五公里的縣城中學(xué)上學(xué),平日住校,假期去寺廟學(xué)習(xí)藏語。大學(xué)來到西寧,去美國待了一年,又到西安落腳一年,直到2016年他才重新回到西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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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常提到“歸屬的危機感”,那大概是在大學(xué)階段出現(xiàn)并持續(xù)了很長時間的??ㄏ燃哟笕笏膬赡陰缀鯖]有去上課,直到期末考試,老師才知道班上有這樣一個學(xué)生。他在拍一部紀錄片。“剛開始我做那個短片的時候拿不到錢,我就寫proposal(提案),大概寫了三個月,一直在寫,早上吃兩三個包子,中午吃兩個蘋果,一直寫到晚上。那是在特別老的一個小區(qū)里面,白天都要開燈。當時什么都不知道,也沒有資金,國內(nèi)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可以拿到資金,就寫東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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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后來取名為《英雄谷》的影片在某種程度上折射了他內(nèi)心的危機感。影片描述西藏東北部安多地區(qū)的一個藏、回社區(qū)所經(jīng)歷的文化和語言轉(zhuǎn)型的關(guān)鍵期。2009年,卡先加到當?shù)卮迓渲Ы?,發(fā)現(xiàn)除了老人,那里的村民都不會說母語,村落中的人們逐漸遺忘語言,也漸漸喪失了傳承慶典、禮儀和日常習(xí)慣的本領(lǐng)。支教的志愿者試圖扭轉(zhuǎn)這種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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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開始拍攝這部片子之后帶朋友楊去過一趟那個社區(qū)化隆,有一天他們在吃早飯,卡先加突然開玩笑地對楊說,也許再過兩百年,我們藏族人就要走了,我們要去另一個星球了,拜拜,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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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科技在世界各個角落對原有秩序產(chǎn)生了沖擊,藏區(qū)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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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年輕人有了對更廣闊天地的想象和向往。卡先加還寫過另一個故事,講一位還俗的僧人回到原先的村子,無法承受村民對他的污名而逃離家鄉(xiāng),在西安學(xué)習(xí)英語,向往著美國。青年面臨著都市生活的困惑和迷茫,以及家庭壓力帶來的無奈與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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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主人公是他們的錄音師,也很像卡先加——從美國回來后在西安的一年里,是卡先加有生以來最刻苦學(xué)習(xí)英語的時候,一天不落地背,每天300個單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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錄音師最后沒有去成美國,為了攢夠路費,他回到高原上挖冬蟲夏草。影片也終止于此,因為沒有足夠多的資金,也沒有創(chuàng)投者愿意投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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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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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卡先加要拍一部關(guān)于兒童的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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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東京紀錄片創(chuàng)投大會(Tokyo Docs)上獲得了“多彩亞洲獎”,那一年創(chuàng)投會的主題是“兒童,把握未來”??ㄏ燃优鼙椴貐^(qū),在170多個兒童中尋找故事,最終他來到了果洛道扎福利學(xué)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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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位于青海省東南部的高原福利學(xué)校每年會招收30個學(xué)生,孩子們在這里念完小學(xué)、初中,然后各尋出路。校長土燈尼瑪是個濃眉大眼的男人,會一家一家上門去游說,讓適齡的或者超齡的貧困家庭孩子免費入學(xué),他說如今離婚的家庭越來越多,以前孩子們成為孤兒是因為父母亡故,現(xiàn)在是因為離婚,而且女孩遠多于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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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和孩子們建立關(guān)系,卡先加擔任了一段時間的英語老師。在學(xué)校里,卡先加每天都采訪五六個孩子,孩子們慢慢和他談起家庭背景。每天晚上他回去整理字幕,把藏語翻譯成漢語,發(fā)給制片人討論。“每次做這些transcript(翻譯)的時候都會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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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初二女孩的父親去世,母親要改嫁??墒歉募薏荒軒Ш⒆舆^去,不然會有些流言蜚語。女孩因此對母親有一種既想念又憎恨的心態(tài)。當她最終決定要去見媽媽時,想跟她說“你不用擔心,我長大了”這樣的話,到了真正見面的時候卻什么話都說不出?!拔覀兣牡搅怂齻儍蓚€之間對話很少的一個狀態(tài)。她特別喜歡媽媽,我就問你希望媽媽過來送你嗎,然后她就說一個人的想象肯定在一定程度上也會是有一個基礎(chǔ)的,但是媽媽過來送我這件事,我連想象的空間都沒有?!笨ㄏ燃诱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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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兩三個月之后,一個叫梅朵嘎布的三年級女孩開始主動找卡先加問一些英語上的問題,講講她畫的畫,或者她的父親。在她還很小的時候父母離婚,父親帶走了姐姐,她則跟隨母親,但大部分時間里,是由外公和外婆照顧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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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沒有見過爸爸,她一直喊自己的外公叫爸爸——后來呢,喊制片人仁青多杰叫爸爸——有時候外公會告訴她:“你還是個嬰兒的時候就被爸爸拋棄了,爸爸只是一個稱呼而已,你不是明白這點嗎?”她想畫爸爸的時候,就從書上找一個男性的形象畫下來,再在旁邊畫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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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卡先加躺在屋里休息,梅朵突然開門進來問他:人為什么會突然想念另一個人呢?比如一個孩子沒有和自己的爸爸牽過手,或者和他說過話,為什么會突然想念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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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朵很想去看父親,但外公外婆并不同意——在他們的眼中,梅朵的父親是一個拋妻棄子的混蛋,并且當著梅朵的面指責(zé)他——她和他們起了爭執(zhí),跑到村子后面的小山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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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起雨來,梅朵撐著一把傘說,不管他們同不同意,我只要回一次故鄉(xiāng)就好了,回鄉(xiāng)見一次爸爸就好了。“下面不是你的故鄉(xiāng)嗎?”卡先加問?!跋旅媸俏易〉牡胤??!泵范湔f??ㄏ燃訂栠@兩者之間的區(qū)別?!肮枢l(xiāng)是你出生的地方,住的地方是你離開故鄉(xiāng)之后去的地方,不是真正的故鄉(xiāng)?!泵范涮貏e認真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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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攝《光之子》的三年時間里,卡先加每個月有25天不是在學(xué)校就是在梅朵家里。那一次卡先加認為自己最接近梅朵的時刻,他好像突然意識到了故鄉(xiāng)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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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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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確來講,是和那個山谷里的小村落有關(guān)的,和從小居住的房子有關(guān),和每天早晚磕頭的母親、擔任村里防雹師一職的父親有關(guān),和幾位哥哥姐姐有關(gu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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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因為疫情,卡先加在村莊里待了很長一段時間?!拔覀儾粩嗟匕l(fā)展,不斷地往前跑的時候,偶爾停下來,然后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尤其我的話,從小學(xué)畢業(yè)一直不在家,這是我大概十幾年來在老家待的時間最長的一個機會,我就有時間慢慢體會我遠去的故鄉(xiāng),感受故鄉(xiāng)的陽光、故鄉(xiāng)的土、故鄉(xiāng)的空氣、故鄉(xiāng)的人的一些情感上細節(jié)上的東西,所有的從小深入到我肉體里面的一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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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西寧后他有時寫一些自己原來的生活,“我在村落里面跟其他孩子玩,我的姐姐叫我小名,說快來吃飯。我家有牛羊,媽媽起來以后就要做飯,做饅頭,把剛擠出來的奶酪揉到一塊。我總是睡懶覺,遲到早自習(xí),每天早上在被窩里聽到不遠處學(xué)校里傳來的上課哨聲,我就穿起衣服,內(nèi)心深感恐懼,嘴里念著聽不清楚的文殊經(jīng),恐慌中尋找放處不明的包包,一找到就往門外跑。媽媽就攔著我,給我洗臉,吃上早飯,在我臉上抹上厚厚的酥油才走。這種感覺已經(jīng)好長時間沒有了,就是家庭里面那種被愛懷抱的覆蓋的感覺已經(jīng)沒有了。一直在走,這種關(guān)系一直在丟失。那天我在寫完這個以后一直在流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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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先加很喜歡到梅朵的外婆家去,“每次去外公外婆家,跟梅朵聊的時候都很舒服。我去他們家,會在他們的沙發(fā)上睡覺,外婆就去做飯,也不會吵醒我,我醒了以后她說你醒來了,快來吃飯吧,不然會涼了?!蓖馄庞辛耸謾C之后,他們常用手機聯(lián)系,外婆總問他什么時候回去,講些家里的事情,這讓他想起自己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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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過完年后他再次去梅朵家時,梅朵的外公去世了,家里養(yǎng)的貓也去世了??ㄏ燃尤タ赐馄?,她說是會有一些寂寞,“當你一個人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很慢。”他們沉默地坐了很長時間,臨走前外婆笑瞇瞇地說給卡先加看樣?xùn)|西,然后起身帶他到一個黃色塑料桶前面,桶里有兩只老鼠,里面放了些吃的,一掀開蓋子,它倆就順著紙板想爬上來??ㄏ燃訂柾馄艦槭裁答B(yǎng)它們呢?外婆說,賣給別人?!百u給誰?!笨ㄏ燃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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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給一個老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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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給哪個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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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給你這樣的老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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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錢一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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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你便宜一點,500塊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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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貴!那就相當于一頭羊的價格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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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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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期間村里兩位老人去世,卡先加去參加了葬禮?;鹪嶂髱孜焕锶ツ罱?jīng)超度,他們回來的時候,老人家的家人都會穿著很新的衣服,帶著一個快要生孩子或者快要結(jié)婚的女性去迎接他們,為他們準備的房間也裝扮得像藏歷新年一樣,大家聊一些開心的事,“把新的靈魂、新的生命引到自己的家里?!笨ㄏ燃訉ξ鞑匚幕芯駥用婧蜕J知的部分很感興趣,小時候父母給他講故事,“有一種慈悲的、關(guān)愛生命的東西在里面,那是我生命里受到過最好的教育吧。但是在這個國度里面,那些生活方式或者很多東西又被視為是落后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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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事物很難用文字傳達,尤其在不同語種之間,于是影像的重要性開始顯現(xiàn)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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債務(w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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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幾年,藏地導(dǎo)演越來越多進入大眾視野,比如萬瑪才旦、松太加、拉華加以及更多青年導(dǎo)演,他們的電影帶有明顯的藏區(qū)要素——藏語、高原、游牧,或者活佛,在保留這些傳統(tǒng)元素的同時,試圖回應(yīng)藏區(qū)正在面臨的轉(zhuǎn)型,后者也是卡先加時常提到的“歸屬的危機感”的來源。他以各種方式來抵抗這種危機感,大部分時候是拍電影,有時候是攝影,也有時候是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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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先加初中的時候在鎮(zhèn)上看到了萬瑪才旦的《靜靜的嘛呢石》,由此漸漸喜歡上電影。這是第一部由藏族導(dǎo)演拍攝的電影,在此之前,人們關(guān)于藏族電影的印象是由《農(nóng)奴》《盜馬賊》《紅河谷》等電影構(gòu)成的,而《靜靜的嘛呢石》中的角色更像卡先加身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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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曾對拍電影這件事情有著浪漫的想象,直到拍攝《英雄谷》的時候這些浪漫想象破產(chǎn),沒有資金,拍出來的素材總是不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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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卡先加開始和制片人仁青多杰正式合作,仁青多杰比他年長三四歲,他們來自同一個村莊。仁青原先在四川教書,后來辭職投身到影視一行中,回到家鄉(xiāng)很多人說他正式的工作也丟了,什么都不能干,“你是打工的人,什么都不是,他們眼里就是這樣?;丶业脑挻蠹叶颊f哪家孩子是正式工,哪家孩子是臨時工,這個區(qū)別非常明顯?!比是嗾f,只有拍出了一些成品來,周圍人才能稍微理解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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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村莊里,卡先加、仁青多杰,以及另一位年輕人蘭周才讓抱團取暖,他們在同一個工作室,討論村莊的變化,摸索著如何拍好一部電影。仁青每次見到卡先加都跟他講:“創(chuàng)作這一塊你要努力,但其他的事情我會幫你考慮,你不用操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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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光之子》啟動時,仁青多杰手頭只有1000塊錢。他找朋友借了5萬塊,拿這筆錢買了一臺12萬的機器,答應(yīng)老板在三個月內(nèi)還清接下來的7萬,到現(xiàn)在,他的名頭上還有28萬的債務(wù)?!埃ㄏ燃樱┦且粋€創(chuàng)作能力特別強的人,我特別看中他的創(chuàng)作能力,可是背后沒有強大的團隊作品還是完成不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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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子》拍了三年,梅朵長大了,卡先加長大了,我也長大了,這很有成就感?!比是喽嘟苷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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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rst電影展臨近尾聲,在幾何書店有一場紀錄片導(dǎo)演和評審的圓桌,主題是《這世上的偶然 ——我為什么拍紀錄片?》,卡先加也參加了,但沒有在現(xiàn)場參與標題所指問題的討論,后來我問他,他回答:“我在這個過程當中,對生活也好,對生命也好,對人的情感也好,有了一些認知。其實也在發(fā)現(xiàn)自己,挑戰(zhàn)自己。然后,Expanding your vision toward life and humanity,so that you have a better understanding of what you gonna do(拓展對生活、人類的認知,并因此更好地理解自己要做的事情)。拍攝別人也在滿足自己內(nèi)心的欲望,也在拍攝自己。”卡先加講,“表達是心理上的一種饑餓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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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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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英雄谷》拍完之后要在學(xué)校里放映,卡先加和蘭周才讓在學(xué)校里到處貼海報,放映那天一千人的報告廳連過道上都坐滿了人??ㄏ燃佑悬c興奮,雖然他現(xiàn)在羞于將這部影片拿出來給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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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MA(紐約現(xiàn)代藝術(shù)博物館)當代亞洲影展后來放映了這部影片,隨之更多美國高校邀請他去放映??ㄏ燃右虼嗽诿绹艘荒?,他在紐約和華盛頓生活。更多的錯位呈現(xiàn)在他的面前——美國黑人像異鄉(xiāng)人一樣居住在那片土地上,貧窮、被歧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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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他坐火車從青海去成都、重慶,再去香格里拉,沿途許多農(nóng)民工上車、下車,坐在過道或者車廂連接處?!拔腋麄兘涣鳎此麄兊哪橗?,聞到他們身上的汗味,我就感覺看到自己的哥哥、姐姐、親戚朋友,這些人生存、生命的狀態(tài)那么接近。我就一直跟他們聊,給他們拍照,三天三夜都是一種很興奮的狀態(tài)?!笨ㄏ燃诱f,在美國被拋棄、忽略的黑皮膚美國人也好,火車上的農(nóng)民工也好,“原來我們是這么相似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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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子》在First青年電影展首映的前一天,卡先加被邀請去參加一場映后談,他說,你們不要把那些孩子當作弱勢群體看待?!豆庵印分戌R頭總是朝向太陽,背景總是歡快的鋼琴音樂,“沒必要把這個東西做成很悲傷的,用(看)弱勢群體的視角對待他們,他們也不需要這樣,他們需要被尊重,需要被理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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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教師節(jié)果洛道扎福利學(xué)校安排了文藝晚會,“晚會結(jié)束了,高年級的一些學(xué)生和老師在清理著食堂內(nèi)的桌凳,我站在臺下黑暗的角落里感受著關(guān)燈的聲音和光的節(jié)奏,待所有的燈都熄了,自己還站在黑黝黝的食堂里,聆聽著寂靜的‘聲音’,沒有喝彩,沒有歡呼,一年四季,春夏秋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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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著梅朵拍了一年后,卡先加決定和梅朵一起去見她的父親。那是梅朵第一次見到父親,并且和他一起在草原上生活了幾天,卡先加發(fā)現(xiàn)她總是偷偷看爸爸?;貋砗螅ㄏ燃訂柮范湟姷礁赣H是什么樣的感受,梅朵說,就像見到一個神一樣,神非常慈悲,有一顆溫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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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光之子”作為電影的名字,在電影展手冊的導(dǎo)演闡釋里寫道:寓意是在高原上的藏區(qū)孩子們,他們生活在這個地球上離太陽最近的地方,祝福他們會擁有非常光明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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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先加從來沒問過梅朵為什么喜歡看太陽,有一回吃早飯的時候他講過,不是所有話都必須講透的,這是影像的魅力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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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電影展落幕之前那天下午,他和梅朵坐扶梯下到商場負一層的書店去,西寧白天陽光充足,透過商場的玻璃照在扶梯上??ㄏ燃油蝗幌雴柮范湟粋€問題,他說,你為什么喜歡看太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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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朵說,因為很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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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留個體的尊嚴
——對話卡先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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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周刊:近幾年“藏地新浪潮”經(jīng)常被提到,你怎么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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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先加:它是一個好的說法,或者說一個好的起點,但是我覺得藏地的電影還沒有達到浪潮層面。在我的那種理解里面,作為一個浪潮它需要在影像風(fēng)格上也好,整個影視團隊方面也好,要具備一個比較好的基礎(ch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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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周刊:你覺得是為什么(還沒有達到浪潮層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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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先加:可能有幾個原因,第一個是一定要去電影學(xué)院學(xué)習(xí),在這個過程當中一定要用漢語,整個藏區(qū)沒有教授電影的課程和學(xué)校,有一些小的培訓(xùn)班,但是不夠好。另一個原因是對于整個影視行業(yè)還沒有一個比較成熟的理解,很多想學(xué)電影的人都以為導(dǎo)演就能做完一個電影,導(dǎo)演的工作就是最有文化的,有一種浪漫的想象。當然,肯定還會有很多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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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萬瑪老師、松老師這些人,對當?shù)赜耙曅袠I(yè)的最主要的貢獻是開辟了一種可能性。以前我們從來都沒有自己的故事,從來都是用別人的眼光去看待發(fā)生在自己土地上的故事。最近10年可能會好一些,但是之前的話根本就不存在這種影視文化的土壤,它就是一種很嶄新的文化。有了這一批人以后,其實我們也可以用我們自己的語言,用自己的表達方式去跟外界溝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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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周刊:關(guān)于歸屬的危機感,你覺得你的父母有這樣的危機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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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先加:我想他們沒有。我們的爸爸媽媽這一輩人生活在那樣一個環(huán)境里面,和外界的生活沒有太大連接,你生活在這里,出生在這里,然后可能也會死在這里。但是我們從那樣一個地方出來,去另外一個地方,在不同的世界之間切換,很多東西會消失,這個消失的過程中就會產(chǎn)生歸屬的危機感。尤其是改革開放以來,尤其是這幾年,我覺得我們?nèi)狈σ环N歸屬感。我們丟掉了很多以前所擁有的,沒有一個實際上的依靠點。我們從哪兒來,我們?nèi)ツ膬??沒有依靠的一個歸屬的地方,就變得什么都可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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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周刊:那你覺得怎么去克服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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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先加:我覺得我們在發(fā)展的過程當中,更應(yīng)該重視個體生命的尊嚴,應(yīng)該不僅僅是想到現(xiàn)在。我們保留的那種個體的尊嚴和生命的尊嚴,是一個國家也好,一個社會不可動搖的基礎(ch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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